凝重的暮色像细密丝网朦朦笼罩小城的天空。晚风吹得人脸上微微刺痛,寒意侵袭,让人忍不住打了个颤,伸手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道路两旁,大树在蒙蒙暮色中黯然失色,识趣地收敛起白日的苍翠与盎然生机。马路中央,汽车如搁浅的鲸鱼在狭窄的街道缓缓蠕动恨不能插上双翅自由翱翔,一辆辆单薄的摩托车依仗微小的体型扭扭捏捏在车辆间隙中飞窜,全然不顾自身安危,杂而聒噪的马达嗡嗡声和喇叭声喧嚣交织更添着寒冬的寂寥。
华灯初起,霓虹闪烁。服装店的电视机里播放着不知名的模特内衣秀,烈焰红唇,搔首弄姿,风情万种。售货员有些慵懒地倚着柜台,埋头眼神不离手机,或面朝着试衣镜拢拢头发,整整衣服,补补妆容。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面露倦态,步履匆忙。身上裹着烟味的中年男子擦肩而过,夹着香烟,往嘴中送一口,倏然吐出一个烟圈袅袅腾空,舒散成棉花糖般的茫茫雾团后缓缓弥漫在风中。
夜幕降临下的金三角,冷清而空阔。盲道旁边的地板砖上,闯入视线的是一排排清整有序的粉笔字,白色、粉红色相间,如同雕版镌刻而成地书写着“好人一生平安……祝福好人好运”等字样,那精致的书写与排版顷刻间如同被魔法入遁的磁铁牢牢吸引住我细碎的脚步,愕然驻足我用充满敬意的眼光仔细观望着书写的人,一个双上臂自胳膊肘稍下方全然断裂缺如的男人。冷烈寒风吹扫下,他用一小块棕色的布垫子垫好,席地而坐,俯下腰背,用两只残缺的上臂夹着粉笔,一笔一划地在粗糙地砖上书写着“撇点、撇、横,横撇、竖勾、横”,一个“好”字赫然呈现在我眼前。“哇!真厉害!”我暗暗惊叹,同时从口袋的零钱包里拿了一块钱弯腰放在他前面的白色塑料袋子里,瞥见里面零零散散的装了许多一张张绿色的零钱。
“大叔,您写的真好,这个难写吗?请问您怎么练的呢?”霎时,我很想认真的去了解我眼前的这位陌生人。
“以前也读了书,识字的。自己对着慢慢练的,一开始的时候难写,手很痛,都会磨起泡。”显然从他的眼神中能感知他在回忆过往的辛酸。
“请问您今年多大年纪了呀?”
“今年53岁了。”心理思忖着刚好和父亲同龄,也是苦命人了。
“请问您这手是怎么了?意外吗?”有点惋惜地打量这双被命运捉弄过的双手,古董色的皮肤,末端肌肉萎缩的如孩童般手腕大小,在寒凉的暮色下更显单薄与沧桑。
“87年,自己在家开鞭炮厂,爆炸了。当年10月份结婚,12月份爆炸了。”内心一惊,那时候我刚出生,30年了呀!
“那一直都是干这个吗?”
“炸断双手以后,之前家庭条件还可以,刚开始自己做生意,开超市,后来三个小孩要读书,做生意要投资没本钱也不行,就开始练字干这个,出来谋点生活。”
“那这个一天能挣多少钱呢?”
“看情况吧!一两百左右。”暗暗想到,那也还可以了。
“您是哪里人呀?”
“**县。”(出于对对方隐私的尊重,原谅我不把地名写出来。)
“那怎么来的呢?”
“从**那边过来的。”
“您去了很多地方吗?每个地方待多久呀?住哪里呀?”
“湖南省内基本上都去,每个地方待一个星期左右,自己住旅馆,带上老婆一起出来,方便照顾。”
“那一开始知道自己失去了双手是什么感受啊?哭了吗?”望着他的手,疑惑布满我的心头。
“一开始的时候,特别伤心,无奈,但是没有办法,后来慢慢就接受了。”
“在外面写字,给您最大的心里感受是什么呀?”
“就是世上还是好心人多,谢谢好心人。感恩!”边说着,他继续接着前面的“好”字后面慢慢一撇一捺写了一个“人”字。
“人,这是一个大写的“人”,和您一样,您就是一个大写的人——立于天地之间大写的人。很厉害!”笑笑朝着他竖了两个大拇指。
再翻了翻零钱包,里面剩二十五块钱,全部叠整齐放在他前面的袋子里,我不富有,也绝非乐善好施,那本来是自己准备去看新出的电影周润发版的《英雄本色》的。此刻,我宽慰自己,真正的英雄不在电影里,而是潜藏在平凡的世界,平凡的生活,平凡的人群里,每个人都可以活成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也许,命运如同盒子里的巧克力糖,我们不慎吃到的那一块,是苦涩的。在苦涩的时光中,在晦暗的岁月里,依然如那“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的金菊,将芬芳飘洒在凛凛寒风中;如那“凌寒独自开”的数枝梅,怒放在墙角傲雪争春;亦如那“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翠竹,站成永恒的风姿,绿出生命的坚强。失败也好,挫折也罢,即使一次次地夺走青春的容颜,斩断灵活的双手,却给人生的前景增添那一份宝贵的尊严,正如那坚强乐观的张海迪:即使翅膀断了,心也要飞翔!
转身,天意更寒,暮色愈浓,迎着风,脚步更轻盈,内心似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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