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也是眼；青，也是眼

很喜欢元曲。

如果说唐诗是一个血统高贵，端正大气的大家闺秀，那宋词就是一位风情明媚，笑貌温柔的小家碧玉；而元曲呢，则是一个疯疯癫癫， 痴痴狂狂的丫头片子，由于自小受到的管教与拘束几无，故而说出话来更多了几分率真与直白。元代各色人等的社会地位分别是：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也就是说，元曲的作者活脱脱就是一帮“臭老九”，那自然也就用不着什么歌功颂德了，逮什么说什么，多了不少真性情。哈，元曲本就是来自“胡乐”嘛。

《山坡羊》的曲牌似乎很受彼时曲家的喜欢，比如说元曲大家张养浩至少写过二十多首《山坡羊》——这也是笔者很喜欢的一个曲牌——其中就包括了“怀古”系列的七首在内。

笔者之所以喜欢《山坡羊》，很大程度在于其结尾的两句。比如“怀古”系列的七首分别是：

“功，也不久长，名，也不久长”    ——《山坡羊   洛阳怀古》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山坡羊   潼关怀古》

“便是君，也唤不应；便是臣，也唤不应”     ——《山坡羊   北邙山怀古》

“东，也在图画里；西，也在图画里”    ——《山坡羊   未央怀古》

“赢，都变作了土，输，都变作了土”    ——《山坡羊   骊山怀古》

“疾，也是天地差！迟，也是天地差”    ——《山坡羊   咸阳怀古》

“君，干送了，民，干送了”     ——《山坡羊   沔池怀古》

就凭这七个结尾句，张养浩堪称为古今帝王的祖师爷，堪称为天下兴亡为己任的文人，堪称为一个历史哲学家一点问题没；敢问那些看上去个个蝎蝎虎虎的诗人词人们，可曾能比肩这个高度？

再看看其它：

“闲，天定许；忙，人自取”    ——刘致《山坡羊·西湖醉歌次郭振卿韵》

“得，他命里；失，咱命里”    ——刘致《山坡羊·燕城述怀》

“白，也是眼；青，也是眼”    ——乔吉《山坡羊·寄兴》

“身，已至此；心，犹未死”   ——乔吉《山坡羊·冬日写怀》 

“高，高处苦；低，低处苦”    ——薛昂夫《山坡羊》

“山，依旧好；人，憔悴了”    ——陈草庵《山坡羊》

“亲，也在您；疏，也在您”      ——陈草庵《山坡羊》

“贤，谁问你；愚，谁问你”     ——陈草庵《山坡羊  叹世》

“兴，也任他；亡，也任他”    ——陈草庵《山坡羊  叹世》

“心，也得安；身，也得安”    ——张养浩《山坡羊》

“官，君莫想；钱，君莫想”    ——张养浩《山坡羊  抒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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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赋唐诗也罢，宋词元曲也罢，作品最精彩之笔，莫过于它有一个言简意赅，力透纸背，令人回味不尽的结束部分。而《山坡羊》在此方面恰恰做到了极致，一个精美无比的"曲尾"，确实有一种能令每一个品读者顿觉得心血澎湃，气荡肠腹的艺术魅力。同时它又不仅仅只是一个精美无比的"曲尾"，它的正式名称叫“曲眼”。从主旨来讲，它更是一个能立起全章的核心所在，颇有点“ 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的感觉。

此外，再来点啰嗦，读《山坡羊》结尾句时，笔者总是会想起些带有反义词在其中的俗语，如：软硬不吃。饥一顿饱一顿。左右都成了你的理。肥瘦一锅煮。按下葫芦起来瓢。饱汉不知饿汉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买的没有卖的精。拆东墙补西墙。此一时彼一时。说时迟，那时快。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它们所缺的，只是文人才子的妙笔点化。或者，一首有一首的元曲素材就搁哪，就像一袭又一袭的婚纱挂在眼前，就等着你试她一试了。

是不是颇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