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世上,多有狠心的儿女,少见狠心的爹娘。
舅妈不间断地托人打听丁香姐的消息,牵肠挂肚。
听说,她和狗剩去了H市,有人看见她给一家卖衣服的店里做销售。
听说,她怀孕了,还在给人家卖衣服,瘦得皮包骨头。
听说,她皮肤黝黑,她以前的朋友去买衣服,都没有认出她来。
听说,丁香姐常常哭得眼睛红肿,说是想家了。
……
舅妈咬着牙骂一声活该:“都过成那样儿了,也不知道回来。”
舅舅平静地说:“爱情是能当饭吃的,有情饮水饱。”
天冷下来以后,舅妈让人送来两吨煤炭,我笑着问舅妈:“这么多煤,得几年才能烧完呢?您是怕明年没有卖煤的吗?”
舅妈轻轻地说,今年冬天屋里要更加暖和些,万一你姐姐生完孩子想回来呢。
我鼻子发酸。
腊月里,有好几天,舅舅和舅妈都在家里待着。舅妈守着电话,舅舅在客厅里转圈溜达。
“是姐姐那边有什么事儿吗?”我轻声问舅妈。
“有人报信儿,说是一个月之前,那个骗子已经带着你姐姐回家生孩子去了。”舅妈有些怅然地说:“我怎么生了这么个蠢货啊!生孩子不去医院找大夫,跑到穷山沟里去找接生婆?”
“舅妈你把地址告诉我,我去看看姐姐去。”我忙忙地收拾好东西,拿过舅妈递过来的字条看了看,开车就出门了。

问了好几个人,七拐八拐的,我终于找到了那个叫做“孙家庄”的小山村。
把车停在村口,我进村去询问。
问过几个人,有人闪烁其词:“我不清楚,不知道啊”。
还有两个人在看了我递过来的照片后,愿意带我去找一下。
各种不太友好的态度,让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我不知道怎么去描述我看到的,丁香的“家”,那也算是一个“家”吗?
两扇大门是用铁丝缠绕着一些细木棍拼凑而成的“篱笆”门,没有门楼。门两边的土坯墙像电视剧里的羊圈墙似的。
进了门,是破破烂烂的土院子。正北有五间大约是五六十年代修建的土坯房。那房子的墙壁上,架着几个大大小小的黑窟窿,就像荒凉的坟茔一样。那房子它看着我,让我很不舒服。
破房子统共五间,东边那三间屋的屋顶早已经坍塌很久了吧,一根根烂椽横七竖八地耷拉在残垣破壁上。西边的两间没有坍塌,屋顶却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的塑料布,很显然那是因为房子会漏雨,才修补的。恍惚间,竟让我觉得我到了“聊斋”的拍摄现场。
还好,我看见院子的东边有两间还算阔气的青砖瓦房,窗户顶上的烟囱里有炊烟飘出来,也挂着簇新的窗帘和门帘。
我向东边走去,我以为姐姐住在砖瓦房子里。
可是,带路的两个人却拽住我,指了指北房西边的两间破土屋,然后,他们就出去了。
我有些奇怪村人的态度。
原先,丁香和狗剩谈恋爱的时候,说他父亲去世早,母亲改嫁了,所以小伙子才会很穷。难道,他家里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我走进北房西边的两间屋子里,大白天的,屋里竟然昏昏暗暗的,一股阴冷之气在屋里乱窜。

在一张破旧的吱呀吱呀响的床上,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她开了灯,弱弱地问道:“是谁啊?”
灯光昏昏,我看到,在她的身边,躺着一个脸上皱皱巴巴,一脸褶子的,像个小老头儿似的一个小婴儿。
“姐,是我啊。”我咬着嘴唇,使劲闭了闭眼,还是没有控制住,眼泪终究是流了下来。
“你怎么来啦?”她动了动,我忙把她的肩膀摁下去,让她躺好。
我想起舅妈买得那么多煤,想起舅舅家那些烫手的暖气片。
再看看这里,真的是一贫如洗。那火炉就是个摆设,冰冷的没有一丝生气,没有家里新添了宝宝的一丝喜悦,阴暗潮湿,犹如地窖坟茔似的破屋子。
“姐,我们回去吧?”
“我没脸回去,”她也流泪,瘦削的脸颊有些苍白:“你看看我现在,混成这样子,怎么有脸回去呢?”她把脸扭向窗口。
那个用塑料布钉着的窗户,让屋里更加昏暗。
“多久了?”
“半个月了,有些早产。”
我的心又酸又疼,转身走了出去,打电话给单位请了假。
然后开着车转悠了一圈,才找到距离这个村子最近的镇子,在镇上的日杂店和菜店,给表姐买了很多东西。
我返回来的时候,就把车锁到表姐住的房子后面的那块空地上了,我看着那里比较宽敞。我打算在这里照顾她一段时间。
当我双手拎着很多东西,走近那个篱笆门的时候,听见了丁香姐的声音,声音里有些虚弱:“你在说什么呢?你知道你是在说话吗?”
“你不是没奶吗?”一个洪亮的女高音。
“那你先喝!只要你喝我就喝!你能吃一个,我就能吃俩!”丁香姐的声音高了起来。
“是你要下奶,我又没生孩子!我告诉你,猪蹄子,你想都不要想!狗剩挣了钱就是要交给我的,我生他养他,凭什么把钱给你?你还让狗剩给你买电暖,跟着我娃白来的,你值一个电暖的钱吗?哼!”那个洪亮的女声霸道地嚷嚷着。
我加快了脚步。
进了院子,看到从丁香那个破屋子里走出来一位丰乳肥臀的半老徐娘。
她中等个儿,头发烫着时髦的棕色波浪卷,崎岖不平的脸上刮了厚厚的白腻子,让她的脸色有些发青。高高的颧骨和眯起来的三角眼,都在诉说着她的刻薄。
她也看见了我,扭了扭身子走过来,一双漂亮的高跟翻毛皮靴在冻僵了的土地上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你,干啥的?找谁呢?”她张开油腻的厚嘴唇,用染了丹蔻的手指指着我,扯着嗓门问道。
我一直向着西边的两间破屋走去,路过她的时候,我说:“我找丁香。”
然后,一股廉价香水的味儿就扑面而来,我一阵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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