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是我初中同学。
那时班上作文写得好的女生,一个是她,一个是我。
我不羡慕丁香的作文,但我羡慕她的美丽活泼。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才貌双全,上天真是偏爱她。
初中毕业后,我考到城南汝州一高,丁香考到西关二高。我们见面就少了。
又过了三年,我到郑州读大学,丁香通过县城公安招警考试,成为一名民警。
又一转眼,二十年时光过去了。站在四十岁门槛前,失散多年的小伙伴们,因为一个叫“QQ”群的社交软件,在虚拟空间里,重又相聚。
丁香添加我私聊,她还是那么天真烂漫、热情健谈。
她发给我好多照片,晒一双儿女的可爱,秀老公的恩爱。我这才知道,她老公是我们初中同学阿东,也是警察。
真好。在老家的同学们,看起来都比像我这样读完大学、在外漂泊的游子们,生活安逸幸福得多。
丁香问我还写诗不。我说早都不掂笔了。养孩子、照顾老人、还房贷车贷、工作中名目繁杂的业绩考核,我天天感觉时间不够用,苦于没有孙大圣的分身术,哪里还能再做神圣的文学梦。
丁香说她出版了散文诗集,加入了市作协,开了博客,交了各地文友,还有机会参加笔会采风活动。
她欢喜地说着,我也敬慕地听着,为她取得的成就开心。我没有告诉她,在庸常繁琐的生活中,夜深人静时,我内心依然忘不掉的文学旧梦。
正喋喋说着的丁香,忽然话锋一转,问候起我父亲。
“你认识我父亲?”我有些惊讶。
“认识啊,有一次我去咱县报社送稿,认识了张伯,不过那时候我只知道张伯是咱那的大诗人,不知道他是你爸爸。后来我在邮局寄信时,又碰见张伯,他正好也在给你寄信,我看见信封上写着你的名字,问起来才知你在郑州上大学。”
父亲当时在报社做编辑。丁香的话,又让我想起刚刚去世的他,父亲年轻时是县委办公室的笔杆子,晚年喜爱写诗词。
大约因我不善言谈,大约大家都忙,那次聊天之后,我们再也没说过话。
两年后的清明节,我回老家参加市文联纪念父亲去世三周年诗歌创作研讨会,偶遇丁香,她是受作协之邀,前来参加活动。
身材瘦削的丁香,还是那样美丽出众,人看起来很年轻,和中学时代没多大变化。精致的妆容、考究的衣着,显示着她生活的安适富裕。
她问了我几个省城作家的名字,我都不认得。她似乎有些失望,说:“你上学时作文写的那么好,我好羡慕嫉妒恨。你这么有才华,又有张伯的人脉,应该好好发挥利用,在文坛上露露头角。要我说啊,你选错专业了,你考大学时应该报中文系。”
我笑笑,没有告诉她,身处在越发功利的世界,这些年我是如何努力代理案件,梦想通过实现财务自由,争取一点思想上的独立。
那次和丁香别后,又是经年。
一天,初中同学林夕来省城培训,我们一起吃晚饭。席间她说,在老家的同学常聚会,还建了个微信群,她邀请我加入。
夜里临睡前,我进了群,有人正在发同学聚会的照片。没人熟悉我网名,也就没人理我。我静静潜着水,在一张张陌生面孔上,努力辨识曾熟悉的身影。
那个富态妇人,依稀当年班花小蛮腰,那个挺着将军肚的油腻中年男,不正是彼时青葱帅气的班长么?那个歇顶的胖子,从前他乱蓬蓬一头黑发哪去啦?岁月真是把杀猪刀,谁也不饶,若我起身去镜子前照照,看见自己也是今非昔比。
群里很热闹,点开一段段同学们发送的语音,听他们嘈杂对谈。
忽然,我听见了丁香尖利的嗓音,她高声呼喊一个同学的名字:“来喝酒吧!喝完这一场还要赶着去唱歌,你到底来不来?要来赶快啊。”
夜深了,群里渐渐沉寂,我退了群,关机休息。虽然我常会想起那些从前的同学,却安于彼此间日复一日的疏离。
那年夏天,和林夕电话里说她女儿考大学的事,末了她问我:“你还记得丁香吧?初中你俩是咱班的文学少女。她进去了。”
“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没听说吗?她进监狱了,判了十年。我也是刚听别人说的,受贿100万,你说这个丁香,平时看着文文弱弱的,没想到胆子怪大啊,铤而走险知法犯法。”林夕感慨。
我陷入沉默。置身事外的人,往往并不知晓当事人经历了什么。因为从事法律的职业习惯,除了讲述事实,我很少评判他人。对于丁香也是这样。
不久在老家法院工作的同学高宇,来省里开会,我也参加会议,带着疑惑我问起丁香的事。
他叹了口气,说:“丁香不是在户籍管理上吗?她在朋友饭局上,认识个南方商人,那人说要在咱老家投资建厂,牌桌酒桌上和丁香熟悉后,就让她帮着弄张假身份证。不料这人拿着丁香签字同意办理的假身份证,在广东搞非法集资,出了大事,公安顺藤摸瓜找到咱老家这里,讯问丁香时,那人给她买了多少礼物、逢年过节送给她孩子多少压岁钱,麻将牌桌上假装输钱、让她一晚上赢成千上万等细节,她交待的清清楚楚。”
“真受贿100万吗?”我问,要知道,当时的100万,可以在郑州买三套100平的房子。
“那是瞎传的,越传越邪乎,受贿金额核实的是10万。”高宇说:“阿东提出了离婚,丁香犯罪可害苦了老父老母和孩子。”
这两年,儿子在外读大学,晚上下班我回到家里,有时间又忍不住独对电脑码字。
写的时候,我会想起丁香,算起来她已服刑五、六年了,在监牢里,她是否会以文学,进行自我救赎呢。
终于我把丁香的故事,写出来发在简书上,巧的是,在豫东一监任监狱长的大学同学沙威看到了,那天中午,他问我要了丁香的真名,第二天打电话告诉我,查到丁香现在新乡女监服刑,因写作特长,一直在狱中办理宣教小报,表现很好。
末了他说:“老同学放心,我们省政法委书记许甘露说,挽救好一个女人,就是挽救一个家庭。”他问我想不想去探监,我说不用。再过几年,丁香可以重获自由,愿她不再迷失,愿她依旧绽放才情,平安度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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