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遥远前方,应该有那个人张开双臂等着我,背后衬着闪闪发亮的大海。”
“若说我渴望去什么地方,绝不会有任何人带我去,我只能自己的双脚走过去”。
——写在前面
粘稠的夏天,风扇呼呼吹着,墙体离开一道细细的缝。角田光代,本书的作者,刚从有氧健身房回来。自从三十三岁那场失败的恋爱后,她就开始学习拳击,坚持运动,一直至今。
夏日的夜晚来的迟。她坐在书桌前,看着眼前的书稿,发起了呆。
屋里没开灯,是昏暗的,月色顺着窗沿流淌而入。窗外银杏树开的正盛,蝉鸣如注。
她想起了曾经看到的那个故事。
一个蝉的故事。它的生命历程是短暂的。十多年的等待,只为破土而出的那一天。然而七天之后,蝉就会迅速死去。
作家的想象大胆了起来。如果蝉在第七天没有死呢。或者是多了一份幸运,或者多了一些对命运的挣扎,得到上天怜悯、命运垂青,它果真就活到了第八天。然后又会怎样呢?
一个奇妙的设想在角田的脑海里酝酿形成,像是一道闪电过后,密集的乌云兵临人间,一场大雨蓄势待发。于是后来,我们在小说里看到了角田给那只蝉的特写,它“仿佛正屏息依附在树干上。为了不让人发现它还活着,屏息以待绝不发出鸣声。”
按理来讲,它不该活着的。违背了自然命理的蝉,活着就是个异数,是个错误啊。可是,身边的蝉都已死去,而夏日的阳光和清凉的空气是如此美好,悲壮的过去和浪漫的现实,交织在这多出来的一天里,教人怎么取舍,生命如何继续?
主人公希和子就是这样一只蝉。
她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一个有妇之夫。她无法克制自己,一次次被这个男人吸引,陷入这个男人编织的谎言中,甚至为他孕育新生命,又为他失去新生命。在被他屡次抛弃后,她偷走了他和他妻子的女儿。
她成了一个罪犯。一个不能见光的人。一个想要把女婴抚养长大的女人,一个养母。
一只第八日的蝉。
生活何以继续,一个罪犯母亲和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婴?
她,希和子,决定带着女婴生活,避开警察的追捕,避开疑惑的目光,伪装自己的身份,她要用自己全部力量去爱这个孩子。可她终究是个女人,一个本来就很柔弱,现在还失去工作,甚至不能暴露身份的女人啊。
Angel Home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组织,一个封闭的院子。她上交了自己剩余的全部财产,换取这个组织的信任。她不知道这个地方是不是如外界所传,欺诈女子骗取财产,她只知道,这个地方可以让自己和女儿获得安全,从此再也不会有人关注到她们。
转眼女婴长大。她叫薰,也叫莉卡。当希和子意识到,Angel Home不再安全的时候,她带着薰逃跑了。看着迅速变化的世界,希和子才发现,她对女儿的爱,变成了一种枷锁。
这才有了那句博尔赫斯式的爱的表达:
“今后,我会把一切献给你。把过去夺走的通通还给你。海洋与高山,春花与冬雪。大得吓人的大象和痴等主人的忠犬。结局伤感的童话和美得令人叹息的音乐。”
他们去了小豆岛。希和子化名找到了新工作,也有人开始追求她,薰在岛上认识了小朋友,逛庙会,买零食,她们生活的还算好。
可是啊,即便是第八日的蝉,也总有一天要面对死亡。
报纸上的一张照片曝光了希和子的秘密。
就在那个渡口。她们正要逃走时被发现。希和子住进了监狱。薰被亲生父母带到了一个饭店里。后来,当真理菜(长大后的薰)回忆起自己在岛上度过的时光时,说:“我逐年长大,打工赚钱,离家独居,谈恋爱,性交;可是,我心中的某一部分,依然停留在搭上新干线被陌生人带去饭店的那一刻。”
薰,变成了真理菜。她的生活步入正轨。她的亲生父母,那对貌合神离的夫妇,让她觉得,比起人们印象中偷走她的希和子,此刻的她更像是被父母在囚禁。
难怪渡边淳一说角田笔下的女性是狡猾而温柔的,她们面对生活,摆出狡黠而可怜的姿态,不单单是为了活着,更是为了生命的尊严、意义和希望之光。
对于希和子而言,薰就是那一束光。
对于薰而言,希和子就是那个给她光芒的人。
当光芒之源离开身边,薰的生活开始变化。命运难以捉摸,薰重蹈了希和子的覆辙。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一个有妇之夫。
这个时候,我们终于借由真理菜之口,知道了当年希和子为何会对那份爱情执着,知道一个女人对爱的渴望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是他替我过生日。带我去看烟火。圣诞节陪我一起装饰我的房间。替我举办小小的派对。新年第一个传短信给我。带我去看樱花。让我懂得跟人一起围桌共餐的愉悦。跟我说他最爱我。我不想说的事,他从来不问。他一直不知道我的过去。他让我懂得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让我懂得想念是什么滋味。”
和希和子一样,真理菜孕育了这个男人的孩子。这一次,她选择留下这个孩子。她说:“我曾以为自己绝对无法再也不见他,绝对无法跟他分手,可是,我做到了。我想,我应该再也不会见到岸田先生了。我终于战胜相见他的冲动。因为,我已经不是一个人。我再也不会孤单了。”
从女孩到女人,从软弱到坚强,她不必再听任何人的劝言,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若说我渴望去什么地方,绝不会有任何人带我去,我只能自己的双脚走过去”。
真理菜离开了东京,开始去另一个城市生活。在去小岛的船上,她和希和子擦肩而过,也许她们认出了彼此,也许没有,我们无法获知。
真理菜一直觉得第八天的蝉是可悲的,她也一直无法忘记那个女人——希和子,在她人生里留下的一个个温暖瞬间。后来,她才懂得:活到第八天的蝉,可以看见别的蝉无法看见的东西。也许我们并不想看,但那未必是多么糟的,非得紧闭双眼的事情啊。
希和子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有内容的空壳子。当她看着那个远去,很像很像薰的身影,心里在想:明明自己是失去一切的空壳子,为何还觉得手中仍握着什么,手心蔓延着柔软与温暖呢,好像有些东西,从来没有失去过。
两个女人的命运,交叉契合,然后走向不同的方向,却又彼此相连,互相映照,给予我们深沉的感动。角田光代的文笔若不是这般好,大抵也不能拿了直木奖。译者刘子倩老师是东野圭吾《嫌疑人x的献身》的译者,信达雅兼备,翻译的很好呢。
这样一个二重奏式的故事,回忆交织,一个女人的一生延展开来。
长大,恋爱,孕育生命,抚养孩子,寻求生活的意义。
我不知道别人能看到什么,我也并不想做道德上的批判,于我而言,这本小说,它带给我的安慰和对命运的警醒,远远大于每个角色身上背负的道德责任。
角田光代作为女性作家,把推理技巧成熟地渗透到一个成长型故事当中,风格清丽而不失厚重,伴随着对爱情、友情、家庭的思考,把主角的生命历程清晰展现在我们眼前,读来令人或紧张害怕,或豁然明朗。
不薄不厚。
已经刚好陪我度过这个寥寥的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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