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你现在知道，我和夏萱在东区文科综合教学楼接吻的那晚，教学楼里北门之外的其它门都被各式各样的锁锁住了。我们一直在教学楼的各个区打转，最终还是屈服从北门走了出去。北辰高悬着的北极星和北斗七星，大熊座在深夜里也逐渐明朗起来。它们散发着微弱的暗黄色光芒，隐约明灭像是在眨眼。那恰似我和夏萱的关系，看似越来越明朗，偶尔又好像晦暗得毫无关系。关於我们俩之间的关系，夏萱只是淡淡地问过一句，就在我们俩从教学楼出来坐在第三食堂前的小花园的荫廊下。荫廊被重重粗壮的葡萄藤和紫罗兰的藤蔓包围着，有时你觉得它们既是葡萄又是紫罗兰；有时你觉得它们什么都不是，只是简简单单的植株。夏萱大部分时间很安静，只是偶尔呶呶不休地问个不停。
那晚，她说：你说咱们俩算是什么关系？情侣？情人？还只是朋友？同学？或者只是熟悉的人？我有些犹豫，毕竟不知道她问题的本意。我觉得应该是情侣。夏萱看到我认真的表情，随后咂着舌头前翻后仰地咯咯笑了起来。直笑得眼角浸出泪水，有点乐极生悲了。她和我想的差着亿万光年的距离，从我的星球看到恒星层峦叠嶂，就是看不到她。她说：我觉得还是做情人比较好。我爱你，却总觉得爱得空荡荡的，该如何爱你呢？你说你爱我，可除了接吻时能有些感官的刺激外，还有些什么呢？所以为彼此负责，还是做情人比较好。彼此自由，又藕断丝连最好。
听她说罢，我说话变得犹犹豫豫的。我想如果我说：相爱的做情人最折磨，很多情侣能做的事情只能偷偷摸摸做。藕断丝连着做情人，倒不如做朋友或者是陌生人更好些。她就会说：我倒觉得藕断丝连好，至少我的爱能在你这里归属。我会反驳她说：即使你的爱在我这里，但你的人仍旧在流浪，虚无缥缈，就像一阵风。这些话脱口而出时，我突然觉得人生就如夜空边缘不知名的星星，暗淡无光，周围有充塞着无尽的惆怅和黑暗。除了这些话，我真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即使说出口，下一秒又会觉得多余。
说罢这些话，夏萱会委屈得哭泣，因为她想：她也渴望她的人和她的爱都停留在你这里，一辈子。冥冥中她注定不能停留那么久，如果教她选择，她宁愿她的爱在你这里停留，她的人继续随着人潮漂流。而我想的是：为什么不是你的人呢？如果她知道我所想，定会更委屈地哭泣道：如果对你没有爱，而和你厮守一辈子是非常绝望的事情。你我都会过得非常疲倦，想这一辈子早些结束，这种明知绝望的事情我没有勇气面对。就像现在，我在人生最美好的时刻给你爱，你记得我最美好的模样，我也会铭记你给予的温暖。即使将来分离，我们在彼此的人生里都是温馨的，至少记忆是暖的。
黑夜里，夏萱就坐在我身边，我们什么都没说。我紧紧握着她纤柔的手掌，可我始终还是握不住，她就像细碎的沙砾随时间流逝。尽管我还能看到她短发如墨，深邃的眸子边缘闪烁着温色光芒，那光芒犹如从亿万光年幽然传来的星光。她微笑着，又仿佛是艰难的喘息。秦川，你得明白，我的人留在你身边只会给你我带来痛苦。夏萱说，唇齿吐纳星河般虚无。我实在有些难受，如果再讨论此类的话题，我会难过得发疯。
我叹息道：欸！我们在说些什么啊？怎么像要分手似的？算了，情人就情人吧！做情人总比陌生人好些，至少还能在黑暗里感受你手掌的温暖。我说这话时，夏萱有些嗔怒，她揪着我的耳朵说道：你想得美！我现在想做你女朋友，不和你做情人。如果有天你遇到真正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和我说。我愿意做你的情人，甚至成为陌生人。我不怪她揪我的耳朵，还觉得我的耳朵应该被她揪，不然它长在那里没有丝毫用处。我心里稍微好受些，就插科打诨：你的爱情好伟大哦！我是不是也应该说：我也答应你，如果某天你遇到真正爱的男人或者男孩，我愿意成为你生命里曾经陪伴过的熟悉的陌生人？
夏萱听罢，松开手，我觉得我的耳朵被拉长了几圈。她有些伤感，像我刚才那样。她说：随你，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做我的情人。熟悉人瞬间变成陌生人，我怕我承受不了而崩溃。至少我伤心或者孤独时，还能找你聊聊天。夏萱说完这番话，我就知道我们的谈话堕入了平庸里，一切都乏善可陈了。
以你的个性，恐怕会咬牙承受也不愿再来找我。
也许，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
可我真的打算就和你一辈子了。
这件事再说吧！时间很晚了。
是啊，时间很晚了，好多话还没说。我也想告诉你，时间太晚了，也太匆匆。我不想说太多，也不想写太多了。我想休息，躺在你过去的记忆里。
虽然我很想再次请求她送她回宿舍，但她眸子里的坚定教我退缩。她转身沿着花园的小路向北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丛里，我还站在原地对没能送她回宿舍耿耿於怀。虽然知道她想我能早些回到宿舍，但那坚定的拒绝多少教我有些伤心。东区田径场空荡荡的，只有两三对，至於是三对还是两队我记不清了。他们手挽手在人工草坪上散步、嬉戏和亲吻。
一阵风吹过，漫天星河像是要垂下来，倾泻在田径场中央。如果夏萱看到这一幕，她说不定会激动得和我接吻。可操场只有两三对情侣和我，他们能肆无忌惮地嬉戏和亲吻，而我只有在风起时努力地裹紧外套。洛城秋夜的清寒似乎能直透骨髓，令人不禁颤栗。东区门口的保安收起防晒伞和防晒伞下的摇椅，咒骂接班保安的迟迟未曾倒来。东华市场前的夜市仍旧营业，霓虹灯闪烁处是宾馆的招牌或者是成人用品自助售货点。那些成人用品妖娆的广告，教我想起《穆慕札记》里记载的内容：
从军民路最东端的洛城工程信息学校到军民路最西端的龙门大道，成人用品自助售货点共有17家；中东西岗村弄堂街巷的成人用品自助售货点共有22家；卫国路最北端转入军民路路西有1家；也许是因为怕影响不好，学院路靠近洛城大学的位置没有成人用品自助售货点。每个成人用品自助售货点可以满足附近5家宾馆房客的需求，粗略计算，围绕在洛城大学的宾馆约有二百多家。
穆慕是个观察生活的专家。直到我看到沿街霓虹灯闪烁，方察觉穆札记的伟大。《穆慕札记》里，他最终被生活压垮，化为齑粉，从这个世界悄无声息地消失。也许某天，我也会像穆慕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留下几本不堪入目的札记。也许真如夏萱说的那样，我们也许会在生活的某个瞬间悄悄从彼此的身边溜走。直到手觉得渐渐空了，才发觉曾经紧握的那只纤细柔弱的手不知何时从手里滑脱。即使我再不愿意，再不情愿，悔恨得在地上打滚，那人也已经消失在人潮中，去往不知谁人的身边，也不知即将在谁人的身边逗留。想起这些人生与爱情的不定数，我总会有种崩溃感，似乎有人掐着我的脖子，企图让我在未来无法确定和无可把握中窒息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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