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家风

一

我的老爸生于1931年，享年86岁。

他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两年了，至今庄上人仍记得他的好。

他去世的那年春节，按照当地的风俗，我们家不贴对联不炸鞭，为了表示对逝者的尊重，庄上所有同姓的人家也不。

这个规矩自家要守三年，庄上其它人家只限当年。

今年春节是老爸去世的第二个年代，大年三十中饭后，正是贴对联的黄金时，妈妈看庄上各家都没动静，就好心地去提醒说，今年是第二年了，你们都可以贴对联了！

“大叔在世时人不错，我们想再为他守一年！”

二

老爸上过私塾，识字，年轻时一直做生产队的干部。他做生产队仓库保管员时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们全家人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我们小时候物质贫乏，吃不饱穿不暖，一件衣服往往是大的穿过给二的穿二的穿过给三的穿……直到最后实不能穿了，就变成了糊骨子做布鞋的鞋底。

那时候，一块做衣服的新布时所有人来说都是奢侈品。小孩只有到了过年才有可能穿件新衣服，大人则是补丁摞补丁，过了一年又一年。

我老爸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亲叔叔，他家孩子多，劳力少，家里经带因缺粮而“断顿“，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有一天，叔叔乘到生产队仓库找父亲的时机，偷偷顺走了生产队的一个空的布口袋。回到家后，他悄悄地把口袋洗干净了，让婶子帮他做了条短裤。

因为短裤一般都是穿在里面的，或者都是在家穿的，外人一般看不到，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这是叔叔一厢情愿的想法。

没想到这件事被老爸知道了，他怒心冲冲地跑到了叔叔家，一进屋就把叔叔家的门闩上了，硬是从叔叔身上把那条短裤扒了下来，送去生产队认错。

后来他又让叔叔赔口袋钱，因叔叔家实在是困难拿不出，他就自己垫上了。叔叔后来没有短裤穿，就用尼皮口袋做了一个，双层的，穿了好多年。

这把叔叔气的不轻，叔叔好几年没与老爸讲话，逢人便说，人家做干部，家里人吃香喝辣的，他做干部，我们没沾到一点咸味！

三

老爸还当过生产队的会计。这个职位在当时的农村可是个肥差，除了队长，下面就是会计，简直就是那一亩三分田里的土黄帝。

可是老爸当了几年会计，把家里都赔光了，我们一家全年没吃的，我们只能买猪饲料那种粮食吃，老妈等人家生产队黄芽菜收完了，让我和三姐抬着框，二姐捡菜叶子，回家给我们做菜团子吃。

他当会计，我们全家跟着吃苦，还把我同学的老爸请回家帮忙算帐，老妈好吃好喝招待人家，第二天那位同学还要以此取笑我。

后来我了解到，老爸当会计之所以倒贴，并不是因为老爸业务不精，而是因为那年代老鼠多，各种防范措施不到位，许多粮食都进了老鼠肚里了。还有，仓库里的粮食经常要翻晒，这样就会有水份和杂质的损耗，他都算在了自己头上。我们姊妹几个都喊他:笨老头！

亏老妈会过日子，才不至于饿死孩子们，至今老妈都会让我们先吃饭，叫她她会说，我不饿，我不慌。

现在吃饭都等我们吃完她才吃，好吃的从来不吃，你说要倒掉了，她说我喜欢吃，所以三哥有时故意把好好的菜说要倒掉，这样老妈就吃了。

四

我爸喜欢看书，毛笔字也写的不错，经常给人家写对联。他还会点中医，家里长年会备点草药让村里人来我家要。他还会买一些零配件在家里，帮别人修农具，从来都是自己倒贴钱。

老爸还是庄上的一名“支客”。

所谓支客，就是一名专门治理丧事的高手。

一户人家有人没了，就像天上掉下一快巨石掉砸在了院里。全家顿时没有了主心骨，浸泡在盐水一样的悲伤中了。

这时候，就得赶快去请支客。支客就像一个打算盘的好手一样，把一大堆乱七八槽的事，都拔得叭叭响的人。

支客不是谁都可以做的。支客一要深谙当地的风俗礼仪，二要有统筹安排的能力，更重要的是要为主家节省，处处为主家利益考虑。

记得老爸到庄上人家做支客时，从不让我们姐妹几个靠近，让妈妈把我们老老实实看在家里，不许出门。我们姐妹几个闷在家里，不能够去看热闹，只得坐在屋檐下，双手捧着空气，呜里呜里哇地学着吹运处传来的唢呐声。

老爸不允许我们去是有原因的。那时，所有人都吃不饱肚子，只有逢年过节和办红白喜丧事才会称一些猪肉，在菜里见到一点浑的。因此，每当有人家做事时，外面就挨挨蹭蹭地站满了眼巴巴的小孩。他们的全部心思都被那从锅屋里飘出来的肉香味吸引了。

炒菜的师傅都是附近的乡亲，他熟悉站在外面的每一个孩子，因为他在盛菜时有时会故意把勺子少倾斜一点，扣下一点菜汤之类的残羹，然后加点饭，让馋嘴的小孩躲在烧锅的地方吃。也有人会乘乱抓一点稀罕的东西回家，给站在门外的咱家小孩解解馋。

还有一些饥饿的狗也偷偷地溜进来，想乘乱分得一杯羹。如果这狗不太贪心，只是在桌下啃几口没有肉的骨头还可以，没有人去过问它。

如果它胆敢到厨房里叼走一块肉，那必然会遭到在场所有青壮男人的追杀，直到它跑不动了，不得不放弃了那块肉为止。不仅如此，它还会落个“好吃”的骂名，上了黑名单，下次一见影子就会把它赶得远远的。

老爸做支客，我们的狗从不敢靠近现场，最多是从门口远远地观望一下，然后是摇摇尾巴，走了。

原因是有一次老爸到一户人家去做支客，我们家的小黑狗也欢天喜地地跟着去了，想吃点美味。没想到，它还没有进门，老爸发现了就把它撵了回去。后来，它不甘心，又偷偷潜了回去，竟然被老爸打瘸了一条腿。

他就这样有时在人家忙上几天，走时连一包烟也不拿，什么也不落，还耽误了自家的事情。我们都说不值。可老爸却说，都是庄邻庄居的，都不容易，再说，人家是瞧得起你才来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