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沈从文,是因为他笔下的“边城”,也是因为他对张兆和的痴情,还因为他善良、温和、感受灵敏、内心丰富、不善交际、隐忍静虑。他作品的阴柔性、温暖性、神性和唯美性。
沈从文是1902年出生于湘西凤凰。湘西凤凰地处于川、湘、鄂、四省交界,多民族杂居,现在是著名的旅游胜地,当然人们去那里旅游有沈从文故乡的原因,但那里自然风光非常好,就是说那里的风水好。中国有古话说“得山水清气”,说“地杰人灵”,那是有道理的。穷山恶水是产不了佳木的,平原上的树多横长,深山的树多高直,戈壁滩上长的是骆驼草,太白山顶上的树只有一人高。
沈从文的祖父是大将军,曾率领当地的一支军队随湘军攻打过太平军,也曾任贵州的提督。但死得早,祖母是苗族,没儿女,将祖父弟弟的二儿子过继了,这就是沈从文的父亲。父亲也是有关镇守边关的大将,1900年八国联军改编了天津,其父解甲归田,母亲是土家族,回到凤凰第二年生下沈从文。沈从文14岁入地方行伍,当过卫兵、班长、文件收发员、司书等。20岁的时候,独自到北京寻找发展,如当今的“京漂族”。他考了无数的大学,没有考上。外语不行,一口湘西土语,交际受障碍,在北京混不下去,就又返回家乡当兵。但在队伍中领伙食费时,又改变了主意,离开了队伍,又到北京谋生。这时他开始写作投稿。在这期间,因投稿屡屡不中,生活极度困难,临时当过图书管理员,报社编辑,再后因作品发表,逐渐声名起来,到私立大学教书,以至最后任教到北大。从此成为名作家名教授。这就是他前半生的经历。
他的前半生的经历决定了他的作品一切基调。他的后半生,变化更是巨大,但没有再从事文学写作。后半生我在后面再讲。这前半生的经历可以概括这么几点。
一、绮丽的自然山水赋予了他的特殊气质,带来多彩的幻想。
二、民族交混,身上有苗、汉、土的血液,少数民族在长期受压的历史中积淀的沉忧隐痛,使他性格柔软又倔犟,敏感又宽厚。
三、出身地方豪门大户,经见得多,又生活丰实,看惯了湘兵的雄武以及各种迫害和杀戮的黑暗。四、在写作初期受尽艰辛,培养了“安忍静虑”的定力。他的前半生的经历成就着一个作家的要素。
什么样的人可以当作家?可以说有各种各样的,如托尔斯泰是贵族,如司马迁受过屈辱,如屈原不被重视,如曹雪芹经历了繁华与败落。一般情况下,小时受过磨难多的人容易成为作家,因为磨难多,人情炎凉就体验得多,而文学就是写这些的。胸中要有说的话、有悲痛、有郁情、有悲绪、不吐不快、不说不行。艺术都是情绪的东西。有社会情绪和个体生命的情绪。情绪如结合到一起,写出来就是好作品。任何艺术也都有个情绪在里边。如李商隐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那不是凭空说的,一定有对象,只是李死了,谁也不知道。好作品的产生就是这种情绪的产物。又传达的是社会情绪和个体生命情绪的统一。可以说,都是从实用开始的,现在有人作品是为了发表,为写而写,当然出不了好作品。
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人的行万里路,那时交通不便,骑个毛驴出走,一路上风雨冰雪,一路上不知吃在何处投宿哪里,有狼虫虎豹,有强盗毛贼,他的体验是生命的体验,如果现在坐飞机旅游,一二个小时就到一地,这个城市和那个城市大致一样,吃喝不愁,你就是行十万里,你也没有多少体验的。
沈从文的《湘西散记》里写了他大量的少年生活,他是生活在多民族的环境中,又是地方豪门大户,那里孔孟的东西少,自然的、野性的东西多,他不受约束,生命是活泼的、天真的,所以长大以后做人没顾忌。他曾经和丁玲有过矛盾,他到北京后因丁玲也是湖南人,声名也大,与之交往,感情真挚,丁玲入狱后他听到丁玲死了还写悼念文章,但后来两人发生误会,误会是以别人流言所致,丁玲怨恨他,他也不申辩,以致解放后长期受排挤,他就默默活着,隐忍着。他在京最困难的时候,冬天很冷,在一个仓库里写作,没有火取暖,衣服单薄,郁达夫去看他,把围巾送给了他。他投稿屡投屡退,当时《晨报副刊》的主编是孙伏园,一次编辑部会上,孙搬出一大摞他的未用稿,说:这是某某大作家的作品。说完扭成一团,扔进废纸篓。他到北大后看上了张兆和,张兆和是一个美女加才女,他爱得不行,给人家写求爱信,张却看不上他,把信交给了校长蔡元培,蔡元培说:沈从文能给你写信,这是难得的好事呀!后来经蔡元培尽力作合,他们才结了婚。解放初期,沈从文境遇极度不好,夫妻关系不好,但他一直深爱张兆和。他有一个单独的学习写作的房子,每天带点熟食一早去,晚上回来,这样的生活一直十多年。我是没有见过沈从文的,当年一个朋友去北京见过他,回来说,老头像老太太,坐在那里总是笑着,那嘴皱着,像小孩的屁股。我告诉说那是他活成神仙了。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凡是很杰出的男人,晚年相貌都像老太太。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说明沈从文不是个使强用狠的人,不是个刻薄钻刁的人,他善良、温和、感受灵敏、内心丰富、不善交际、隐忍静虑,这就保证了他作品的阴柔性、温暖性、神性和唯美性。
沈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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