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惊艳,再见,倾心。这便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孩,在操场上边走边吹口琴,走到操场的尽头,潇洒的将头发一甩,又转身走了回来,仍是边走边吹口琴,动作利索轻快,神采飞扬,这个镜头摄住了青年的心,女孩就那么直直的走进了他的心里,也开启了俩人这一生的爱恨纠葛。这个女孩便是张兆和,青年自然就是沈从文。
据说,年轻时的张兆和容貌并不很出众,皮肤有点黑的,人们由此称她黑天鹅,头发剪得很短,像个男孩子,身材壮壮胖胖的,算不上很秀气,但是,就是这样的她,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犹如小兽一般充满活力,一下子就抓住了沈从文的心,从此沧海桑田,除却巫山不是云,疯狂痴傻只为爱一人。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喝过许多地方的酒,看过许多地方的云,却只见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这是沈从文婚后离开张兆和回湘西老家省亲时,因绵绵思念而写的情书,滚烫而真挚,不知触动了多少痴男怨女,熔化了多少人的心。
“望到北平高空明蓝的天,使人只想下跪,你给我的影响恰如这天空,距离得那么远,我日里望着,晚上做梦,总梦到生着翅膀,向上飞举。向上飞去,便看到许多星子,都成为你的眼睛了。”
一封封饱含深情的情书,从沈从文笔下飞出,飞出千山万水,来到他亲爱的三三手中,三三、三三他温柔的呼唤,浅吟低唱,成就了一段最炫丽的爱情传说。
世人皆以为,流传中的动人爱情故事,总是那么完美无暇,殊不知,岁月不会总是那么静好。
1928年,26岁的沈从文来到中国公学任教,这一年,张兆和18岁,是中国公学馆的学生,校花级的人物。只是操场上的那一眼,沈从文便已钟情于张兆和,开始了一场困囿了一辈子的师生恋。这辈子认定了你,这辈子只能是你。漫漫祈爱的路上,沈从文走得艰难走得决绝走得义无反顾。
忽然一天,张兆和收到一封薄薄的信,原本以为只是那众多的追求者的来信,打开却是他的老师沈从文写来的,信中只短短的一句话:“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爱上你。”张兆和不置可否,也没有回信,不料,沈从文接二连三的信件络绎不绝,信也越写越厚,厚到邮局寄信都会超重,厚到张兆和不堪重负不胜其烦,于是拿着信,跑到校长胡适那里去告状。胡适是很希望能玉成他们的,于是很郑重的劝她说:“我知道沈从文他顽固地爱你!”
而张兆和则不客气地回答说:“我顽固地不爱他!”
胡适默然不语,只得写信劝说沈从文:“这个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爱,你错用情了。你千万要坚强,不要让一个小女子夸口说她曾碎了沈从文的心。此人太年轻,生活经验太少……故能拒人自喜。”
拒人自喜对当时还是小女孩的张兆和而言,倒是未必,但是确实在张兆和众多的追求者中,她连青蛙几号的编号都不想给他,只把他排在了癞蛤蟆13号。但是没有得到回应的沈从文不仅没有退缩,反而越挫越勇,屡败屡战,情书的攻势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是一种低到尘埃里的爱情,好在最终开出花来。爱情本就让人卑微,在大家闺秀张兆和面前,“乡下人”沈从文口口声声称,只愿做她的奴隶:“莫生我的气,许我在梦里,用嘴吻你的脚,我的自卑处,是觉得如一个奴隶蹲到地下用嘴接近你的脚,也近于十分亵渎了你的。”
看着这样的字句,体会着如此葡伏在地的卑微,连自尊都不要了的卑微,心里还是有些别样的不舒服,纵使如沈从文这样的大家,在得不到回应的爱情面前,亦如尘埃般谦卑和渺小。
其实,这也说明,在这段世纪的爱情婚姻里,从一开始二人的出场,就注定了不对等的情感付出和得到。沈从文的炙烈、狂热和执著,与张兆和的冷静、理性甚至抗拒形成鲜明的对比。婚姻的基石最初便是倾斜的。
很显然,张兆和起初是不爱沈从文的,如果不是他几年间锲而不舍用情书炸弹的轮番轰炸,如果不是她的家人和二姐允和的从中撮和,这段姻缘或许是不会成了的吧。
常言说,水滴石穿,金石为开。人是有感情感知的,心底那方柔软的地方,终是经不起长久爱的侵润。就在沈从文快要绝望的时候,张兆和紧闭的心扉居然开启了一道缝,她对人说:“自己到如此地步,还处处为人着想,我虽不觉得他可爱,但这一片心肠总是可怜可敬的了。
于是,她给他拍去了一封电报:“乡下人,喝杯甜酒吧。”自此,发出了爱的信息,也成就了一段姻缘。这场持续了四年的苦恋,终于通向了婚姻。在新婚之初,沈从文和张兆和一起啜饮着爱情的甜酒,柔情缱绻,款款深情。这个时候的张兆和应该是爱且深爱着她的二哥的。不然,又怎会在沈从文离别回老家,在相思煎熬里,给他写一封封炽烈如火的情书呢。
她亲昵地称他为二哥,在信里无限柔情:“长沙的风是不是也会这么不怜悯地吼,把我二哥的身子吹成一块冰?”
这样的恋情,如果仅停留在思念浓得化不开的情书里,该是怎样的美好。
然而婚姻恰恰不同于爱情,它终是要生活在现实的土壤里的,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生活的不宽裕,柴米油盐的欲求,终是把日子从浪漫过成了现实,从激情过成了平淡。张兆和的理性和务实,沈从文的浪漫和感性,一定程度上成了他们情感向纵深发展的绊脚石。
我跟你说柴米油盐,你跟我说风花雪月,我跟你说钱不够用,你却谴责我不够爱你。
二个人,二个世界,不同的诉求,不同的价值观。对于这段婚姻,他们投入的感情不对等,期望值也就不一样。
沈从文对婚姻的憧憬,不仅仅只是相濡以沫,还要有灵魂上的共鸣和相知相惜。而张兆和对婚姻的态度,不过就是希望两个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不要太拮据,也不需要什么浪漫。浪漫和务实,在两个人之间,终是过不去的坎,这一度成了他们生活里不可调和的矛盾。
与其说沈从文深爱了作为妻子的张兆和一辈子,不如说到最后,他爱的是心目中的一个幻影,一如她初见时的模样:一个停留在金色阳光下,在操场上边走边吹口琴的,青春张扬的,那个叫三三的女子。所以,在婚后,三三成了他小说中一系列人物的原型,,比如《边城》里的翠翠,《长河》里的夭夭,还有《三三》中的三三,都是皮肤黑黑的,活泼俏丽,小兽一样充满生命力的女子。只是,在这些人物的刻画上,他赋与了人物生命的热度和张力,还有对爱情不管不顾的张狂。
沈从文是顽固的理想主义者,美是他的图腾,除此外他再无信仰。所以,当进入新时代后,他拒绝接受变化,也不屑于变化,停滞不前。而张兆和则是冷静和现实的,她穿着列宁装,积极的向新时代靠拢,由此,二人的分歧和矛盾也越来越明显和激化。
有那么几年,沈从文和家里人分居两室。每天晚上,他到张兆和那里去吃晚饭,然后带回第二天的早饭和午饭去住处吃。那几年的冬天,可能是他生命中最寒冷最漫长的冬天了吧,就是在那样的环境里,他开始将精力从写作转移到学术上,一个人就着冷饭馒头,埋头进行学术研究。他的家就在咫尺,而他,已是游离在这个家之外。
沈从文去世后,张兆和整理出版他的遗作,在1995年出版的《从文家书》后记里,她说:“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
“太晚了!为什么在他有生之年,不能发掘他,理解他,从各方面去帮助他,反而有那么多的矛盾得不到解决!悔之晚矣。”
一声嗟叹,我不是不爱你,只是来不及去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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