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广州东子
5
海风轻轻的从窗外吹进来，像调皮的孩子溜达在灯塔的每一个角落。那一盏煤油灯昏昏欲睡，微弱的火光一闪一灭的强打着精神，小丁和妈妈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们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对于小丁来说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他从小到大都想知道的事情马上要揭晓了。小丁的双手紧紧抿着爸爸的相片，激动得手心上都冒出了汗。这种等待的心情就像一个买了多年彩票的狂人，手上拿到一张巨额的彩票，在等候工作人员兑换的时刻。
美人鱼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多么灵动又漂亮的眼睛啊，像天上最明亮的星星闪烁着光芒，给她姣好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清丽脱俗。在长长的眼睫毛扑闪下，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并不像传说中摄人心魄，而是纯净得像两潭清泉一样。
小丁觉得自己的心激动得要跳出来了，那个他想念了很多年的爸爸，那个只在相片中存在的爸爸，就快找到他了。
美人鱼怔怔地看着小丁和妈妈，不知所措地摆动了一下尾巴。
小丁迫不及待地问：“请问，你看到过我……爸爸吗？”小丁激动得声调都变了。
妈妈目不转睛地看着美人鱼，眼睛里也出现了希望的光芒。她紧张地搓着双手，眼光中闪烁着泪花，满怀期待的神情让小丁红了眼眶。
美人鱼却摇摇头说：“没有。”她的声音像风抚摸过贝壳的风铃清脆动听，但小丁听来却像寒冬的风，夹着冰冷的海水打在他身上。他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着的希望火苗，随着水落下来“哗”的一声熄灭了一半。
小丁的手有些发抖，他把那张微微发黄的相片递到美人鱼面前说：“这是我爸爸，你再看看吧，求求你再想想好吗?再想想……”
小丁的眼睛有点湿润，妈妈已低下头嘤泣。记忆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过去的门，妈妈把爸爸失踪当天的情况，详细地给美人鱼描述了一番。
那一天，爸爸抱怨最近都没有打到鱼，年幼的小丁又经常生病，家里每一天都需要开销。于是，爸爸和妈妈商量后，准备好所有船上的物品，打算到更远的地方碰碰运气。
清晨时，他们在寂静的岸边道别。爸爸亲吻过小丁的脸蛋，紧紧拥抱过心爱的妻子，然后依依不舍地登上了渔船。爸爸在船上一直向他们挥着手，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小丁一直在哭，不停地用不太清晰的发音叫着“爸爸”。
他们看着爸爸的渔船离岸边越来越远，慢慢缩小成一个小黑点，最后看不见了。而那一天道别后，直到现在爸爸都没有回来。
妈妈问遍了村里所有的渔夫，也问过每一艘路过小渔村远洋船上的水手，但是没有人见过他，没有任何关于他的信息。爸爸就像从这个世界凭空消失了一样。
美人鱼安静地听完后，仍然摇摇头。
美人鱼说，她们生活在深海里，虽然听得到人类的声音，也明白人类的语言，甚至会说各种不同的话语，却从来不会轻易在人类面前露面，更加不会让人类进入她们的世界。
妈妈失望的长长叹了一口气，脸色惨白，目光瞬间涣散，头无力地垂在椅子上，像灵魂出了窍。小丁呢，像泄气的皮球一样，无精打采瘫坐在地下。一堵希望筑成的墙，轰然倒下，满地破碎的瓦砾遍布灯塔里。
美人鱼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大海说：“谢谢你们救了我，但我必须走了，海巫医还等我手上的陨石救我病重的孩子。”
原来今天晚上，她要捉一颗流星，一颗可以救她女儿性命的流星。她一直追寻着流星坠落的方向，却不幸被流星砸到了尾巴，疼痛得翻腾起来才不小心跃出海面。
小丁从失望中反应过来说：“请等一下，人们说美人鱼的眼泪可以起死回生是真的吗？！”
美人鱼不可置信地眨巴着眼睛说：“真有这个传说吗？我们美人鱼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这个记载呢。”
小丁抱着一丝的希望哀求道：“我妈妈病了，你能试试救救她吗？”
美人鱼看着他们，很真诚地说：“我很同情你们，可是我从来没有流过眼泪。”
她认真想了一会说：“如果你们相信我，我会回去求海巫医想想办法。”
妈妈对小丁说：“美人鱼的眼泪只是个传说，让她回去吧，救孩子要紧啊。”
美人鱼看了他们一眼，深深地躹了一个躬，抱着黑色的陨石从窗户里一跃而出，转眼消失在大海里。
“妈妈，美人鱼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但她为了救孩子自己都受伤了，绝对是个好妈妈呢。”
6
过了两天，妈妈的身体急促转下，基本吃不下什么食物了。
小丁一刻不离地守护在妈妈身边。虽然他已接受妈妈要离开他的事实，可是直接面对亲人的永别，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件难过的事情，更何况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呢。
妈妈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地说：“妈妈……离开你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小丁点点头，妈妈看着爸爸的相片，仿佛拼尽了全部的力气说：“把妈妈……放到大……海里，我要找……到你爸……爸，我要带他……回家看看你。”
是的，小丁一直想念爸爸。从小到大，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疼爱，而自己却连爸爸的样子都没有印象呢。
小丁的泪不听话地滴落了下来，妈妈的眼角边滑落两行清泪，慢慢闭上了眼睛。小丁在恍惚之间觉得妈妈只是累得睡着了。
妈妈跟他说过无数次，每个人的离开只是开启另一场远行。只要彼此思念着，终有一天会在另一个地方相聚的。
现在，妈妈也离开自己，她会在大海里找到爸爸吗?他们会在另一个地方重聚吧?只是，从此之后，就留下他孤独地生活在这个世界里。
海风从窗外“呼呼”地吹进来，腥咸的味道里夹着悲伤的气味，斑驳的墙壁上仿佛都浸出了泪花，海浪打在岩石上似乎也在难过地哀嚎。
灯塔里还遗留着妈妈熟悉的气味，煤油灯熄了又亮，亮了又熄，微弱的光飘飘渺渺地笼罩在妈妈的身上，似乎在和妈妈道别。
小丁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放映着和妈妈度过的日子。那些他一直觉得平淡的日子啊，细细回味里，那一天不是在妈妈的守护下长大？
妈妈的爱就像灯塔里的灯，温暖地照亮着他的每一天，坚定不移地陪伴着他长大。小丁从来没有害怕过黑夜，没有怨恨过生活，也从未曾迷失过方向。
这个灯塔里啊，每一处都带着他的回忆。这里每一块地砖，每一道墙壁都听到妈妈内心里失望的叹息，每一级木楼梯都刻录着妈妈期待的心跳，每一件物品都带着妈妈的余温。
小丁从小陪伴着妈妈到灯塔上，检测塔灯是否在亮着，他们期待过多少次爸爸的回来？他想象过多少次一家重聚的情形？妈妈又曾经多少次背着他，偷偷把泪洒在这个看到大海的窗外呢？
他跟着渔船出海打鱼后，妈妈是否也在这个灯塔上默默地守候他的归来？她是不是也担心自己像爸爸一样一去不返了呢？
从此以后，只有这个灯塔还在小山上守护着，但再也没有人等待他的归来了。
7
大海上刮起了台风，下起了暴雨，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过后，一条美人鱼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来到灯塔上。
她静静地站在妈妈的身边，看着小丁伏在妈妈的身上，放声痛哭，瘦弱的肩膀不停地颤动。
美人鱼唱起了歌，多么悲伤的曲调啊！连在小山上、灯塔边歇息了的海鸟也跟着悲鸣，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滴下来。
小丁站了起来。他看到美人鱼的眼泪，像晶莹的珍珠滴落在妈妈的嘴巴里。
可是，他们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妈妈也没有醒过来，仍然像在沉沉的睡眠中一样。
“很抱歉。”美人鱼难过地说：“看来我们的眼泪并没有传说中的神奇呢。”
小丁双手擦干眼泪，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哽咽着说：“这不怪你，谢谢您愿意回来。”
美人鱼想了一会说：“你介意我带你妈妈到大海里吗？我会请求海巫医救她。”
“真的吗？！你说过人鱼的世界是拒绝人类的进入，海巫医会愿意医治妈妈吗？”
“海巫医不是人鱼，也不住在我们那里。她治好了我孩子的病，相信也会乐意医治你妈妈的。”
不管海巫医是否可以治好妈妈的病，大海上有妈妈的牵挂，她一直希望在大海上与爸爸重聚，大海是妈妈心的归属。
小丁点点头同意了。美人鱼一直紧捂的双手慢慢打开，一缕蓝色的光线漏了出来。
她轻轻抖动着蓝色的光线，光线慢慢地变大，密密麻麻地相织在一起，编织成一个蓝色的袋子把妈妈保护起来。
美人鱼轻轻托起妈妈的身体，抱着她从窗户跃到了海里，又一次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中。
8
大海上潮起又潮落，盛满了小丁的希望，时间也在小丁对父母的思念中慢悠悠地溜走了。
有一天傍晚，小丁站在塔顶检修灯塔上的灯，忽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愣住了，手上的工具"啪”的一声掉下，他举目眺望茫茫的大海，寻找声音的来源地。
红红的太阳烧红了大海尽头的天空，绚丽多彩的云霞披着晚礼服，开着舞会与太阳热情地道别。海鸟自由自在地飞翔在天空，偶尔欢歌几声。出海的渔船还没有归来，听不见渔船的马达声，也看不见渔船的影子。
多么熟悉的声音啊，无数次在小丁的耳边低呤，牢牢刻进他的脑海里。即使在嘈杂的环境里，小丁也会轻易辩别出来，对，那是妈妈的声音！
在遥远的天边，在一片绚丽光晕笼罩下，突然出现了一艘小渔船。小船向灯塔驶过来了，小丁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妈妈……”，小丁脱口而出那两个在他孤独的心里，呼喊过无数次的两个字。
他看到妈妈坐在渔船上，开心地唱着渔歌，向他挥着手。一旁的爸爸紧紧地搂着妈妈，幸福地朝他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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