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那年夏天的流星雨创
车门旁站着的两个,声音不高不低的讨论起卖蛏子。靠海的人对蛏子都很熟悉。田横濒临黄海,田横一带全是淤泥滩,盛产蛏子。田横蛏子贝壳脆薄,肉质嫩肥,色白味鲜。从泥滩挖出来的泥蛏,当地人俗称干蛏,沾满了淤泥,并不压秤。卖蛏子的把蛏子清洗干净,反复用盐水浸泡,让蛏子喝饱水,一斤蛏子的分量少则增加百分之二十,多则一斤变成两斤。这是不成秘密的秘密。买家和卖家都心照不宣。
那个年轻娘们儿抱怨,买客嫌弃她的蛏子喝水太严重,“不让蛏子喝水,哪里能有的赚嘛!”
“这年头,哪还有卖干蛏的,卖乌漆墨黑的干蛏给他们,价钱贵上一倍,人们肯定不干呀!”年纪大一点的轻声附和。
真是些有意思的女人。
大概自恃车上的人,跟她们的买卖没多大交集,她们丝毫不在乎是不是泄露了自己的行业秘密。跟同伴打嘴仗,被侮辱了,就歹毒厉害狠的怼回去。即使明知自己长得丑,只要有丈夫孩子的爱就腰杆挺直。被人用假钱坑了也有办法为自己出气。累得要命也不怨天尤人,穿得差也丝毫不在人前怯懦。
她们这么有底气,有光彩,原因是身后有一个山一样牢靠的丈夫,还有自食其力的自豪感。
乔力的耳朵本就灵敏,这些渔家妇女粗声阔嗓毫不掩饰做作的言谈吸引了他。他闭着眼,耳朵捕捉她们高低长短不一的声音,随着她们的话,去想象她们生活的画面。进而想象他自己也成为一个渔夫,于蓝成为像她们一样围着头巾,进城四处卖海鲜的渔妇,画面会很有意思,这样的生活想来并不糟糕透顶。生活的路并非一条,每一条路上都走着潇洒的人,有着外人极少看得到的风景。他留心捕捉她们的谈话,不时会心微笑,心头龃龉和阴霾渐渐散去。
驶过温泉一带,车窗吹进来的风带上了海风的凉爽和潮气。满怀迫切的期待,让他像一张鼓满了风的帆。
车子在田横镇到了终点站,明晃晃的太阳高高升起来。下车前他问了司机,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有两趟进城的客车,最晚一趟是下午五点。
他沿着泥土街道走了不远,发现人流拥挤,熙熙攘攘。这是田横镇逢大集的日子。他拦住一个拐着菜篮子赶集的老头,问田横中学在哪里。老者露出豁牙给他指了指,五六百米以外有围墙露出挂着一面红旗的高旗杆,那就是。
他闪躲着迎面来的人流,手推车,自行车,穿过整条摆满小摊的街道,
集市上卖的多是海鲜,沾满淤泥的海瓜子,小山一样的田横蚬子,长得像蛇一样滑溜溜的光鱼。一只大个子螃蟹擅自从摊主的尼龙网袋离岗,举着螯钳在地上横行霸道,挡住了他的路。他附身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捏起这个大家伙,看看旁边卖螃蟹的汉子。黑大汉用肩膀上搭着的毛巾擦擦汗,朝他张开阔嘴笑,“兄弟,它认识你,带着走吧!”
他笑着摇摇头,把它放进黑大汉面前装螃蟹的网兜里,问他,“这是什么蟹?”
“元宝蟹,很肥的!”
还没站起身,突然听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好似在他心鼓上重敲了一下,他禁不住心头一跳,偷偷摸摸转头去寻找声音的来处。
没错,是她!
他忍着冲动,侧耳听着那边传来的动静。
她在挑活章鱼。
章鱼张着长长的手爪在深盆里四处攀岩,不分你我,胡乱纠缠。
她指着盆里说,“要六条,六条够了吧!”
声音清越婉转,又带着点儿长久运用胸腔发音的共鸣,好听又有磁性。
“那就六条,多一点比少一点好吧!多少钱?”这是另一个习惯用口腔发声的年轻女孩儿,跟她一起的。
“啊–啊–”两个声音在摊主动手抓起这些拼尽气力挣扎的活物的时候,一齐发出女孩子惯有的惊叫,声情并茂。
装好袋子,付钱给中年男摊主,要摊主给省掉零头,又来了一番讨价还价。摊主扛不住两个花朵一样的女孩子软缠硬磨,很快败下阵来,收好钱,光着眼上下打量她们。女孩儿们转过身离开,对中年大叔丢下一个老大的白眼。
乔力饶有兴致,远远跟着她们。个子高点的她,穿着牛仔背带工装裤,曲线玲珑,高高的马尾辫几乎高到头顶,又变成一条辫子,用花手绢在辫尾系了个蝴蝶结。侧脸看得见微微俏皮上翘着的香肠唇,和宛如天鹅般修长的脖颈儿,手上提着才买的一袋子东西。
矮点的留着齐肩发,戴着眼镜,身条更瘦削些,手上也提着一黑马甲袋东西。
两人又买花蛤蜊,挑拣新鲜的芹菜,翠绿的春葱。
乔力还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居家的她,一副持家有道的样子。
“忘买鱼了呢!”高个儿站定了。
“噢,忘了!”矮个儿立刻转过身。
乔力急忙转过身,蹲在卖蛏子的摊位上,借来来去去的人流遮挡着自己。摊主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招呼乔力,“买点咧,小伙子,我这蛏子好着呢!”
乔力伸食指拨拉一下鼓鼓胀胀的蛏子,眼睛余光看着从身后走过去的两个姑娘,低声下气的说,“你这蛏子喂水太多啊!”
“哎呦,你这什么人呐。我这蛏子……”老太太叫嚷起来。
乔力慌忙跳起来狼狈逃窜,干脆直接跑出了大集。站在一幢房屋旁边的僻静处,眼睛盯着集市的出口,准备来个不期而遇。
那久盼着的倩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太阳渐渐升高,集市上的人开始收拾摊位,慢慢散了。
乔力早饭没吃,现在更是饥肠辘辘。远处大柳树底下有个卖馄饨的,旁边摆着辣炒剌螺。他要一碗馄饨,又要一小盘剌螺。馄饨满满一大海碗,剌螺用牙签慢慢挑着吃,很肥很鲜。
吃完慢慢沿着街道溜达到田横中学。学校已经午餐结束,学生开始午休了。校园里很安静。门口竟然没有传达室,两扇雕花铁门关得紧紧的。他苦笑,索性沿着路途一直向海边走。空气里弥漫着海腥咸的味道。走了很久,看不见海。
一个骑着摩托车的年轻小伙子走近了。乔力对他挥挥手里拎着的外套,他靠路边停下,被太阳晒得蹙着眉头眯着眼看人。听到乔力要去海边,很爽快的拍拍摩托车后座表示可以捎他一程,“这儿离海边还远呢。我家就在山东头村,离海几百米。”
年轻人载着他风驰电掣,走了不久,指着远处波光粼粼的地方,告诉他那就是山东头。然后骑着车飞驰而去,车屁股后头冒出一缕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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