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鹤鸣突然问刘隐道:“不知道南平王对如今的天下大势有何看法?”
他见单杰和胡秀林对李存勖穷追猛打,李存勖虽然应对裕如,邹鹤鸣却将此次会面看得犹如战事一般,主帅冲锋在前,他们这些大将却在一边干瞪眼,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看到刘隐在一边自斟自饮,虽然眼睛盯着戏台,心神却明显关注在晋方与吴方的辩论上面,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样子,邹鹤鸣心中不忿,当即出言询问。
这一招“围魏救赵”果然有效,李存勖当即住口,大家的眼光全都转向了刘隐。刘隐没想到邹鹤鸣会突然向自己发难,微微愣了一下,笑道:“当今天下四分五裂,但实力最为雄厚者非梁王与晋王两家莫属。”
胡秀林与单杰听了这话,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不忿之色,一齐把眼光转向杨行密。杨行密却丝毫不动声色,似乎对刘隐的话没有任何不满。
单杰忍耐不住,对刘隐道:“南平王此话何以见得呢?”
刘隐看了李存勖和杨行密一眼,道:“朱温凭借多年经营占据北方大部地区,大唐版图他一个人便三居其一,占地之广无人可与之相比。尤其是朱温占据中原腹地,开封、洛阳、长安三大战略要地均在他的手上,可说占尽地利之便。
据我所知,朱温手上的兵力绝不会少于四十万,手下名将如云,铁枪王彦章更有万夫不当之勇,其实力之雄厚在各路诸侯中可说一枝独秀。”
李存勖和杨行密听了刘隐的这番话均是心中一惊,没想到刘隐对朱温的了解竟然如此深入透彻,心中都暗暗佩服,不由自主地同时点头表示认可。
刘隐又道:“晋王李克用以沙陀军起兵勤王,如今以太原为中心占据河东,虽然在河西寸土未收,反而被王彦章攻下邯郸,被朱温夺去整个河北。
但沙陀军骁勇善战,十三太保也是个个不凡,使得晋王在与梁王的多年征战中虽然稍落下风,但他始终稳踞河东,十几年来与朱温隔河对峙,大战小战上百场,依然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因此晋王的综合实力就算比不上朱温,相差却也并不甚远。”
他话音一转,又道:“其实早在十年之前,晋王的实力还在朱温之上,却因为两个原因导致双方的情势发生了逆转。”
这话让杨行密和李存勖都吃了一惊,李存勖连忙问道:“敢问是哪两个原因?”
刘隐道:“第一,沙陀军虽然骁勇,其战力在各路诸侯中几乎可算得第一,只可惜其游牧之风不改,打到哪里抢到哪里。晋王李克用非但不加以约束,反而任由其横行不法,欺压百姓,导致民怨极大。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晋王如此作风,又怎能指望得道多助呢?”
这番话说完,房间中寂静一团,众人没想到刘隐竟然如此不客气,敢当着李存勖的面指摘李克用的不是。邹鹤鸣和独孤云面色铁青,想要反唇相讥,但想到晋军之前的作风的确如此,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反击。
李轻尘对晋军的历史并不了解,只是看众人的脸色,刘隐似乎并非信口雌黄。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当年我爹和甄大叔也都是晋军的将领,他们也会纵容手下的将士胡作非为吗?
邹鹤鸣见杨行密脸色如常,一动不动地盯着李存勖,胡秀林和单杰的脸上却都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心中颇为后悔为什么要去撩拨刘隐。此人看起来一团和气,没想到言辞锋利无比,竟是个绵中带针的角色。
他正想开口为晋军辩护,李存勖突然道:“南平王这番话一针见血,确是点中了晋军的要害所在。”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道:“别说父王,我在刚开始带兵的那几年也一样多行不义,任由军士强抢民财,现在想来实在羞惭无地。
后来我终于醒悟,曾多次向父王建议要加强军纪,不能再任由士兵乱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晋军若是不能得到老百姓的拥戴,总有一天会自食其果,败得惨不可言。”
邹鹤鸣见李存勖说得诚恳,忙道:“好在老晋王传位之后,晋王便大力整顿军纪,严禁将士劫掠,一经发现严惩不贷。两年中连斩军中十一名大将,受罚的士卒更不知凡几,终于让晋军的风貌焕然一新。
如今的晋军和先前相比已经完全不同,与百姓的关系也大为缓和,总算是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刘隐之所以说那番话,一来是为邹鹤鸣所逼,存心给李存勖一个下马威,二来也是趁机试探一下李存勖是否可以虚心纳谏。
李存勖能直认其错,并不讳过饰非,足见其心地坦诚,邹鹤鸣所说又确是实情,刘隐当下说道:“晋王胸襟豁达,知过能改,实乃晋军之幸,天下之福,刘隐佩服。”
李存勖端起酒杯,对刘隐道:“请南平王干了此杯,再为我们分说晋军衰弱的第二个原因。”
刘隐端起酒杯隔着杨行密遥敬李存勖,杨行密笑道:“两位说得痛快,我也来凑个热闹,一起陪一杯吧。”刘隐和李存勖闻言甚喜,与杨行密一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刘隐等杨行密和李存勖坐下之后又接着道:“这第二个原因,便是当年飞虎将军李存孝率众反叛。虽然晋王最终将叛乱平息,李存孝也被车裂处死,但李存孝的飞虎军乃是晋军的精锐,这番折腾下来飞虎军四分五裂,倒有大半逃亡,晋军更因此元气大伤,再也无力与朱温平分秋色。”
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那李存孝乃是晋军中头号猛将,武力天下第一,铁枪王彦章现在虽然勇猛无敌,但当年却是李存孝的手下败将。
李存孝一死,王彦章再无对手,终于在常山连败晋军三十六员猛将,后来又率军围困邯郸,逼得李存礼率众逃亡,从此晋军只能退守河东,令河北全境尽数落在朱温手中。倘若李存孝仍在,晋军又如何能遭遇如此惨败?”
李轻尘听到刘隐提到父亲,心中一阵激动,差点落下泪来。此时转头拭泪容易被别人看出破绽,他情急之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同时运功收缩喉咙,令部分酒水流入气管,当即被刺激地大声咳嗽起来,这咳嗽却是如假包换。
唐铁枭笑道:“咱们虽然没见过上官兄的武功如何,但既然能位列逍遥窝右护法之职,想来定然不差,只是这酒量嘛-实在是不敢恭维哦!”
他这话揶揄中带着一分玩笑,众人听完都哈哈大笑起来。李轻尘趁机将涌出眼眶的泪水擦去,红着眼睛对唐铁枭道:“我的酒量向来极差,倒让唐大侠和众位英雄见笑了。”
他干咳了一下,对刘隐道:“方才南平王说李存孝率众作乱,在下对此甚为不解。听说李存孝不但位列十三太保,而且还是李克用最为宠爱的义子。李克用当时兵精粮足,连朱温都比他不上,李存孝身为晋军第一猛将,前途正是一片大好,他有什么理由背叛晋王呢?”
这问题他曾问过甄默龙,甄默龙只是说李存孝是受了李存信陷害,但是具体如何甄默龙也语焉不详。今日刘隐重新提起此事,他正好趁机问个清楚。
刘隐看了李存勖一眼,悠然道:“李存孝为什么要反叛晋王,此事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与朱温暗中勾结,要将李克用取而代之,自己做晋王。也有人说他是受人陷害,更有人说是兄弟阋墙。至于真相到底如何,在下一个外人不明就里,也不敢妄加猜度。”
李轻尘听他言辞闪烁,似乎不愿就此话题说得太多,心中有些失望。他虽然还有些不甘心,但也知道不能再强行追问下去,只好拱了拱手道:“受教了。”
李存勖道:“南平王这番分析鞭辟入里,道出了晋军这些年真正的问题所在。有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听君一言,存勖受益良多,实在感激不尽。”刘隐连忙逊谢,又与李存勖干了一杯。
杨行密见众人已经说了这么多,也到了该他表态的时候了,便道:“晋军与梁军对峙于长江以北,这长江以南的形势更加错综复杂。行密躬居庐州节度,后又受朝廷赦封,开国称王,十几年来江淮地区倒也还算安定。只是北有朱温,南有钱镠,将吴军夹在中间动弹不得,倘若朱温再与钱镠联起手来,哪里还有吴军的活头?”
他随即又道:“当年朱温派了他儿子朱友珪来找我和谈,却又暗中指使孟烟寒连杀我军中罗秀棂、李秀梁两员大将,还在我眼皮底下重伤了拥剑庄主苏怀剑,根本没有将我放在眼里。这口气直到现在我也咽不下去。”
胡秀林见杨行密提到师门大仇,心中激动,叫道:“我拥剑山庄与孟烟寒势不两立,这个仇我们早晚一定要报。”
刘隐听杨行密和胡秀林说得动情,道:“这次晋王派独孤云将浣花公主劫持,坏了朱温的好事,倒是帮吴王你出了一口恶气。”
杨行密笑道:“晋王见机得比我快,独孤兄的动作更快,我还没来得及派人去杭州,就收到了浣花公主被人劫走的消息。辜镇东也算是个人物,可谁让他运气太差,碰上了逍遥窝的左护法,前前后后围堵了多少次,依然搞得灰头土脸,想想都让人觉得痛快。”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独孤云见杨行密对自己有赞赏之意,当下站起身来抱拳道:“全靠晋王运筹帷幄,独孤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吴王过奖了。”
单杰笑道:“就算是奉命行事,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啊!”
他刚才与独孤云暗中较量吃了亏,对独孤云的武功甚为钦佩,便趁机捧他一捧,心想多个朋友总比多树个敌人要好。独孤云知道单杰的心意,但他对单杰殊无好感,当下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搭言。
单杰原本以为独孤云就算不顺势捧他一下,至少也会说几句客套话,如此一来两人便可进一步拉近关系。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不识抬举,单杰心中大怒,一张脸瞬间黑了下来。
李存勖对刘隐道:“南平王坐镇岭南,正好与吴王一南一北,让钱镠在中间也同样动弹不得。我猜这次他之所以与朱温联手,也是想趁机将吴王这颗眼中钉肉中刺拔掉,没有了后顾之忧,便可专心对付南平王你了。”
刘隐道:“钱镠的用心我早就想到了,只是朱温乃是反复无常、唯利是从之徒,一旦他和钱镠吃掉吴王,会让钱镠安安心心地来对付我吗?”
杨行密道:“钱镠也不是三岁小儿,或许他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只不过倘若朱温真要对他用兵,晋王定然不会只是冷眼旁观,有了这份牵制,朱温便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李存勖道:“四川王建,湖南马殷虽然独立为王,势力也相对较小,但一直虎视眈眈,河东河西、江淮、江浙都是他们的眼中之食,不但是吴王,就连朱温和钱镠也在防备他们趁乱出来分一杯羹去。”
杨行密道:“如此看来,倒是南平王地处岭南,最为平安无事喽。”刘隐肃容道:“岭南虽然偏远,但早已开化,绝不像楚汉灭秦之时,赵佗可以封闭岭南各处关口,自立为王。倘若被朱温拿下江南,与钱镠合兵一处,岭南定然独立难支,难逃亡国灭族之灾。”
李存勖立即道:“因此南平王也绝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朱温和钱镠坐大?”
刘隐斩钉截铁地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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