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狗

    作为狗狗，福子真的不讨喜。它不好看。

    福子是跑进家的，许是被原主人落下了。我猜想。因为它那天身上有伤，有些狼狈。不过洗后也是白白净净的小萌狗一枚。

    有外人来时，常会嘟囔一句：“哎呦，这狗子怎么这么丑！”“这狗好糟（脏的意思）”，声音不大，怕主人听到。其实听到的话，奶奶也只是会说一句:“是的，没人给它洗”，或者不好意思笑笑。

    这次过年，来往客多，我又听到了，有些伤心，但又为自己这种没由头的伪善感到可笑。

    临近傍晚，对门伯伯遛弯经过奶奶家，大家想啥说啥，自由自在。这不就说起福子了，伯伯说福子身上的毛好像棉被絮子，一看还真像，大家都笑了。伯伯说，这一团一团的，剪了就好了。奶奶笑呵呵说，要是给我剪我还等到现在啊，一面说着一面比划着，“我这只手摸它头，另一只手拿个剪刀别在背后，还没等剪刀露面，这狗东西一噗跑老远！”。很早以前我和奶奶就试着给它剪毛，福子老是一脸惊恐的跑开，好像就第一次见面时让我们硬给洗了个澡，吹毛时还挣扎着跑开了。

    你要是来硬的，福子准吓得不行，搅来搅去反而危险。一拖再拖，直到现在，福子有点脏的不像样了。有一年夏天我一脚踹它进小河里，福子吃了一大惊，上岸后直摆身体，那天也没再跟着我了。其实我就是想着这夏天嘛，福子也不洗澡，脏脏的，也不知道咋想的，从桥上直接给推河里了，我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不应该。福子小小的，当时肯定吓坏了。我心里真不好受。我知道自己不对，也没做出什么行动，应该是觉得脏吧，我真是虚伪。

    我对自己没法给一个狗狗洗澡而感到愧疚，这说出去太矫情。

    福子自从到了奶奶家就十分听话，头几年，它还保持着白白净净，家里人回来时常抚摸它，我也很喜欢摸摸头什么的，因为妈妈总说别离那么近，我也从来没抱抱它。后来时间长了，福子不那么白白的干净了，又一次跟其他狗子打架，更是弄的一身伤，肚子都被咬了一个大洞。你说福子样子像个宠物狗狗，在这村里，哪里打得过那些调皮的狗。福子一般不乱咬人，也不乱打架的，肯定是被惹毛了，我的福子就算这么小，还是拼命叫着，显得自己很凶一样，我知道，福子是很温柔的。

    那次周末回到奶奶家，看到福子狼狈极了，肚子上血肉模糊。我当时是愣的，福子就一瘸一拐，身上的白毛都被咬掉了，肚子上一大块半掉着的肉。奶奶说昨晚打起来了，“我当时睡了，也不清楚怎么搞的”，对啊，要是当时村里人还没睡，肯定会拿着扫帚将狗子打散的。

    我能怪福子不自量力吗，它也是要强的狗狗。

    打架打伤了，家里人也不会说带福子看医生什么的，只是让它自己恢复。也不能说是冷酷无情，村里，国人的农村里，是不会在意这样的事情的。若是大家都同情心泛滥，那就干不成事情了。我也没提带福子去看医生，我知道我提了也白提，费用谁出，去哪看，大人们只会笑话我太多情。再者，我也没有能力去带福子看医生，只能依靠大人们的决策。“福子这几天都没吃东西”，奶奶心疼但也无奈。

    终于挺过去之后，福子慢慢恢复了一些活力，肚子也结痂了，只是时不时流些脓水。福子更加不好看了。以前家里人回来时福子总是摇头摆尾的，等着摸摸头，可后来它像往常一样摇头摆尾，老远的来迎接我们，摸摸头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再后来，家里人便不再摸它了。我想，福子一定感到非常的奇怪和沮丧。

    福子这些年一直跟着奶奶，跟着奶奶去小河捶衣服，去后山菜园，去爷爷坟前，去关鸡棚，去这儿去那儿，福子定会跟着。福子自始至终都守着奶奶。奶奶说，福子每天早晨都在门外，奶奶一开门，福子就摇着尾巴转个圈，奶奶手一伸，福子就搭上它的小爪子，非等奶奶跟它握握手才跑开，乡间的早晨就这样开始了。奶奶常跟我说这个，我想这是一件幸福的事。奶奶一个人在乡间生活着，福子是她最忠诚的陪伴。

    福子的伤慢慢好了，肚子上的毛慢慢长出来。福子现在真的不好看，成了一只丑狗。它的眼睛被脑袋上垂下的毛遮挡着，以前奶奶还剪过几次，后来也拗不过它了。家里人对福子依旧很好，因为福子真的是一只极其乖巧极其温柔的狗狗，只是大家都不愿意抚摸它了，嫌它脏，嫌它身上的跳蚤。福子能感受到吗？这么多年来，家里人好像不再爱接近它了。我说我觉得福子会伤心，这会被笑死的。

    即使福子变的脏脏的，奶奶有时还是会摸一把它的头。福子在我身边晃荡着，我猜它一定是想跟我玩，像几年前那样。我有时候怕看它渴望的眼神，还是象征性的拍拍它的头，说一些什么福子最好了之类的话。

    福子其实很可爱，爪子摆的齐齐的，耳朵，眼睛，很有灵气。这些年来，家里也没人想着给它弄弄毛，却因为它的日渐蓬垢而远离它，这算什么。

    别人说福子丑，我没什么反驳的，我要把福子有多好讲给他听，他一句那为什么不带它整理毛去，我就答不上来了。原来极度喜爱和极度厌恶是离的最近的。

    今年整个冬天福子都怏怏的，福子老了。奶奶讲福子是她养的最后一条狗，福子死了她就不养了。福子的小窝从澡锅移到门口，福子也怕冷。以前姐姐在网上给福子买的防跳蚤的项圈也没戴了。福子还经常打喷嚏，我和奶奶还笑话过它打个喷嚏这么夸张。福子依旧怕放炮，吓得跟什么一样。福子也依旧会蹲在门口迎接回家的人，老远就瞅着了，屁颠屁颠跑过来。不过这几年福子眼神不好了，总也不能确认，跑着跑着又停下来，我喊一声福子，它才坚定的跑向我。看着福子奔向我，心里美美的，真的回家了。

    妈妈不让我离福子那么近，无非是嫌它脏，怕它身上有跳蚤。当福子走向我时，我若转身离开，这样不好的。我还是说些傻傻的话，对着福子说，用脚跟它逗着玩玩。我一抬脚，福子就躲开了，我只是想碰碰它。我语气是轻松的，心里却不是。我一面愧疚着自己没能做些什么，一面对自己意识到了却晚了或者是同样不能做些什么而感到更加愧疚。

    人都是如此矛盾吗？今年的除夕夜，我靠着墙上，照常等着烟花，有那么一瞬，我仿佛站在时间轴上，回望过去，自己没能做的，自己做过的，自己亏欠的，自己做错的，清晰无比，我没办法说出那滋味。

    我不喜欢自己的无能，又觉得一边自责一边继续无所作为更加令人痛恨。不光是对福子，我对很多人都有着亏欠，总是在发觉后依旧按照原来的做法，我讨厌这样的自己，虚伪矫情，可我又那么的拉不下脸来。说来，我真的是个俗气的人。

    我对自己没能全身心去爱一个狗狗而愧疚，这说出去依然很矫情。

    我对自己没能全身心去爱我的家人而愧疚，这说出去还是矫情。

    春天要到了，福子挺过了这个冬天，精神也变好了。我也不能说有怎样的打算，只是想福子一直拥有自己那颗纯真快乐的心，希望是我多想了它的一些感受。而且人生或许就是带着种种遗憾而前进的。这令我们时时反思，刻刻调整。

    哦，还有，每次别家狗子来玩时，家里人要是摸摸别家狗子，或是与它亲近，福子定会气得不行，嘤嘤呜呜的叫，转个几圈扭头来看你，不要太可爱。我又想着大家已经不爱摸它了，心里又悲凉起来。只好说着，好好好，我不摸它，我只爱你，也不知道福子能不能懂。

写着写着又热泪盈眶了，这泪流的真假，我自己也分辨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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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上我几年前前给福子拍的照片

很可爱的，说它丑我真的会生气，但我又怪不着人家，毕竟好看的狗狗太多了，福子只有一个 这个时候有点脏了，另一只是与它生活过一段时间的狗子，说起这个又是伤心事了

这是今年拍的

说实话我也不好意思放福子这样的照片，不过我依然喜欢它 已经看不出肚子上的伤了，用了很长时间 福子的玩伴吧，大概，但是福子比它们都大

村里空气很好，希望奶奶和福子都能舒舒服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