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老榆树

作者: 北方樵夫1 | 来源:发表于2020-12-02 09:09 被阅读0次

秋深草枯,林场场部的那棵老榆树显得愈加颓败,杂乱的树根裸露在地面上,像老年人手背,青筋暴起。

树干早已被岁月的风霜磨砺得龇牙咧嘴,飒飒的秋风把树叶撕扯得所剩无几,即使晴好的天气也挂不住几绺阳光。

但老榆树还是坚强地站在那里,虽然有些孤独和无助。因为它是整个林场的标志,林场的名字就叫榆树林场。

早年榆树并不是现在老态龙钟的样子,就像早已迈不动步的老场长。

刚建场那会儿,榆树很英俊,有活力,在这个山窝窝里也很抢眼,年轻时的老场长一眼就瞧上它,带领一群年轻人,在它的身边盖起了一栋栋木刻楞房子,建起了一泡尿都能淌到头的林场。

如今,健在的老人一走到老榆树旁,仰脸瞧了瞧它就说:这老榆树也算有福分,周围的树都砍没了,可它还幸运地活着。

老榆树却不以为然:林场算个老几?你们这帮小兔崽子还没来时,我和周围的老哥们就生长在这里了,你们来这里才多长时间,看把这山祸害的,周围的树孙子都快让你们砍光了。

说着老榆树使劲地耸了耸肩,耸落了一地树叶,惊飞了树上的老鸹。

那时老榆树真个叫英武,白天它挺直胸脯,傲视一切,晚上,吊在树叉上的电灯通夜地亮着,就像老场长的眼睛,注视着林场的动静。

那时林场的人大多憨实,偷鸡摸狗的事更是罕见。吃过晚饭,劳作一天的人们躺在炕上就鼾声大作,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场部老榆树上的电灯,自然就成了一个摆设。

老榆树引以自豪的是自己还长了嘴巴,嘴巴就是架在自己肩上的那个全林场唯一的高音喇叭。

那嘴巴像是爱絮叨的老太太,整日喋喋不休,喊着“可上九天揽月,可上五洋捉鳖”那些山里人似懂非懂的句子。

相对而言,人们更喜欢听老榆树歌唱,虽然唱的都是《红灯记》和《沙家浜》等样板戏里的唱段,但无论如何也能给人们提提神,松弛一下疲惫的筋骨。

喇叭就是老场长的代言人,林场所有的指令都是通过那响亮的喇叭向外发布:“全场的老少爷们,晚饭后都到场部集合,观看电影。”老场长说完,喇叭里又响起了样板戏的唱段。

不大工夫,榆树底下聚集了全林场的男女老少。林场虽小,只有二百多人,但要聚集齐了也并非易事,人们整天上山、下地,只有林场开会或是放场露天电影,大家才能聚齐。

人们坐在老榆树下闲嘎达牙,孩子们便在一边嬉戏,玩闹。喇叭里说的什么大家并不去理会,大人小孩都在琢磨着一会儿能放映什么电影。

记得那天晚上放映的是朝鲜电影《永生的战士》,当男主人公为了保守秘密,咬掉舌头,满嘴洇红时,女人和我们小孩都闭上了眼睛,耳朵听着老榆树上的喇叭里传出惨烈的叫声。

散场后,人们径直回家,我们小孩们更是怕得要命,直抓大人的衣角。

那天夜里,林场很静,很静,没有人走动,连狗都蹲在窝里不敢造次,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吓得不敢出来。

那年,毛主席号召“深挖洞,广积粮”。晚上林场在老榆树下召开誓师大会。

一个年轻的职工慷慨激昂地表决心,说一定要把三山五岳都翻过来,统统种上粮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超英赶美。

老场长当时就急了:“放你娘的屁,你他娘的知道三山五岳在哪儿呀,老子打了半辈子仗都没去过,你他娘的坐飞机去种地呀。”

老场长把那后生骂得一声不吭。会后老场长把两个副场长找来,坐在老榆树下商量。

老场长说:“广积粮咱不反对,可咱这儿是啥地方呀,在山上开地,一下雨那层薄土还不被雨水冲跑了呀,我看这么着,咱在林场的后山平缓的地方开一块地,作实验田,秋后职工还能分些粮食和蔬菜,上级来检查也有个交代,这叫搂草打兔子,一举两得。”

于是,后山沟的草甸子里热闹非凡,半个月的功夫,一大片黑黝黝的农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八十年代初,林场已很少开大会,老场长也退了休,山下的镇子派来个年轻的新场长,他可是一个真正的“实干家”。没用几年的工夫,就把山南岭北剃成了光头,他从不用喇叭发号施令,有些指令也不可能用喇叭。

从此,喇叭也和老场长一样退休了,它耷拉着脑袋挤在老榆树的树叉上,不再言语。时间长了,人们已经忘了老榆树上还有个喇叭。

老榆树真的老了,每天夜里只有那挂在树上的灯泡在风中摇曳。

它用微弱的光线寻找着周围和山坡上的伙伴们,想和它们聊上几句,但这一切都是枉然,因为那些老哥们已被新场长领着人用油锯伐掉了,只剩下他老哥一个,孤零零地抖在寂寞的夜色里。

每天过晌,慵散的阳光透过老榆树的枝叶撒下一地碎影,林场里的老人们不用召集,都要到这儿来纳荫,有时老场长拄着拐棍也来凑个热闹。

老人们有的聊天,有的沉默寡言。这些为林场出了一辈子大力的老人们,早已青春不在。年青时,他们植树、造林,钻树趟子,蹚雪棵子,可谓经受了艰苦的洗练。

如今,他们已步入了暮年,娃娃们已取代了他们,老人们只能人在边缘了。在他们的心里,这些滥砍滥伐的小崽子,早晚会遭到报应。

“你们说,那老赵头也真够狠的,竟然撇下他的老伴,自己钻进东边的山上睡大觉去了”

“可不是?唉,走就走了吧,说不准哪天夜里咱们钻进被窝,再也醒不来吃食儿了呢。”

大家不再言语,找个树枝儿在地上随便地划拉着,其实这些大字不识一口袋的老人,是划拉不出什么新鲜玩意的。他们都在琢磨着自己的心事。

来榆树下的老人是不固定的,没准儿哪天早上就会少一个,但这阻止不了他们天天来唠上一阵子,只要还活着,他们就会来到榆树下,这儿似乎成了他们人生的最后一站。

也许哪天,他们中间的哪个早上不再醒来,其他老哥们也并不悲哀,死就死了吧,反正也没离开林场,不过是离林场几百米远的东山坡上又鼓起个土包而已。

那山坡上已有不少先到的老伙计们,他们一定备下酒菜接应他们,到了那里也不会孤单。何况东山离林场又很近,晚上,林场的人们放个响屁他们都能听见。

如果哪个老人没了,在场的老人就会拍拍死去的老人:去吧,去东山上给他们带个好,哪天我们就去找你们。

每逢年节,孤独的老榆树下就会冷冷清清,不见了老人们的身影,他们都趔趔趄趄地去了东山坡,找那些先走的老伙计们唠嗑去了。

(图片均来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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