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的夏天格外炎热,好不容易盼来一场清爽的雨,却又被糟糕的心情打断纳凉的兴致。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雨幕遮掩下变得朦胧,我说不出话来。父亲在仅有一墙之隔的卧室里,像与我隔着一条银河,因失去了交流的可能而选择沉默,狭窄逼仄的屋里仅剩敲击手机屏幕的声音。
“姐,我和爸爸又吵架了。”
将信息发送给已经工作的姐姐。叛逆期时我总与父亲吵架,有时候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候是在关于人生的问题上产生分歧。每次在争吵之后我都去寻求姐姐的安慰,她已见怪不怪。只是自大学以来,我与父亲的共识越来越多而鲜有争吵,所以她感到疑惑。
“怎么又和他吵起来了?”
说来荒唐,事件的起因仅仅是因为我买了三本书。父亲见状很是气愤,他说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应该多看一些申论的书籍,准备考公。我十分不解,为何阅读文学作品也要受到指责?
“这次是你错了。”
我看着屏幕沉默,冷静下来心想也许吧,他也只是为我的就业问题担忧而已。
今年家里的运势不太好,老家的房子被拆了,已经退休的父亲不得不卖掉汽车,携一家三口到另一座陌生的城市开启第二段人生。我们租了一家门面开饭店,只可惜受疫情和天气影响,自八月起生意就十分惨淡。有时候一天下来也就两三桌的顾客,入不敷出。父亲因此变得心情烦躁。
在我们吵架的第二天晚上,我看见父亲在柜台一笔一笔的算着账。母亲把我拉进后厨,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别跟你爸怄气了,最近他压力太大。我们开饭店也是为你好,不然你以后结婚买房哪来的钱?”
我倔强地说:“我可以自己努力的……”
“可你爸不这么想。”我张了张嘴,母亲说得对。父亲总是这样,大包大揽地替我解决后顾之忧,他从不会和和气气地和我说话,表达他的情感,而我也总是后知后觉。
我走到柜台前。父亲带着一副老花眼,一手翻着账本,一边摁着计算器,时不时还挠挠已经泛白发尾下的头皮。我鼻头一酸,对他说:“爸,你辛苦了。”
一股清凉的微风忽然吹进店里,风铃叮叮当当的响。
二、
说来也巧,假期回家的时候店里的暑假工刚好辞职,就只剩下一个乡下来的阿姨当服务员,于是我被母亲拉来凑工。隔壁的餐饮店因生意惨淡而关门,只有我们家还在坚持。客人稀少,以至于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打扫和站岗。
在没有食客的时间里,厨师开始尝试制作新菜品,颇具“文采”的我则接手了起菜名的工作。这是一门值得研究的学问,菜名既要让人一目了然,又要别出心裁,独具一格,以彰显我们饭店独特的风格。这难不倒文学专业出身的我。比如清炒红菜,我把它叫做满江红。再比如油炸猪排,因为摆盘时摆成扇状,又用色素在盘中描绘几朵小红花,所以我称之为桃花扇。为此我得意洋洋,对母亲说我大学三年没有白学汉语言文学这个专业。
为了拯救饭店的生意,大家想尽办法。服务员把饭店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不见一丝灰尘;配菜师研究摆盘,试图摆出新花样;母亲与前台共同商讨如何宣传饭店,举办什么促销活动;父亲则发动人脉,邀请了一批朋友来照顾生意。
父亲是个不信邪的人,有一次因为一坛花盆的摆放位置问题与前台发生了争吵。前台说花盆摆在这影响风水,挡住了财路。父亲则坚持认为它只能待在原地,不然不方便走动。那天我正在催促后厨做菜,并把蘸水碟和碗筷摆在托盘上准备端给客人。前台突然走过来委屈地跟我说,你爸太固执了,一点建议都不肯接受。这一次我站在父亲这边,劝说道:“我知道你也是一片好心,我爸最近压力大,你理解一下,暂时先这样吧。”
说起来好笑,当我自己与父亲争吵时,却不能像劝慰别人一样去理解他,只有在母亲的点拨下才能开窍。父亲年事已高,明明已经退休两三年,却因为我仍未毕业而不得不继续为生活而劳苦。这样想的时候,我也会心疼他,只想自己快些工作,让父亲卸下负担,去过他自己梦寐以求的养老生活。比如回到他出生的农村盖一栋小平房,和村里的亲朋好友吹牛打麻将。
生活其实并不像我常看的小说那样有许许多多的是是非非、大起大落,我们只不过是平平凡凡的一户人家,偶尔会遇到坎坷。我只希望从书中汲取的智慧能让我更成熟懂事一些,好在这无比炙热的酷夏,为我的家人送去一缕清爽的风。
三、
夏夜常令人烦躁,特别是在高温天气下,身上总是黏糊糊的,出租屋里又没有空调,只有乏力的风扇带来仅有的一丝凉爽。这座城市到故乡的距离是一百四十七公里,不算远,可那种身处异乡的陌生感却丝毫不弱。在多民族聚集的地区常有十里不同音的说法,与食客交流时总能被听出来是外地人,于是我成为了异乡的哑巴。父母还算热忱,哪怕是用截然不同的腔调也能与食客聊得火热,我则惜字如金,说得最多的话便是“客人,这是你们点的菜。”“有需要请按铃”……用的还是普通话。
在不能使用方言的城市,它与我之间便存在一段距离。在难以入眠的深夜,我会想起故乡的云,哪怕是在同一片天空下,白天所能望到的云也觉得不是我所熟悉的形状。梦里,走在故乡小镇的街上,街坊邻里们会与我打招呼,就算是“去哪儿?”、“吃了吗?”、“放假了?”这些日常微不足道的问候也让我倍感亲切。
父母当然没有我这般矫情,他们忙于生计,为收入而烦恼,偶尔我也能从他们脸上和言语当中捕捉到对于故土的思念。后来我实在忍受不了,向父母请了个假,坐上汽车回老家待了几天。期间我拍了许多张照片:变成废墟的房子、常光顾的早餐摊位、一起打过羽毛球的球场、母亲跳舞的广场以及上过香的庙。那里有我们一家十多年来的足迹,我把它们一一留存在手机里,顺带着邻居们的问候一同带回给父母。我看到他们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泪光,这成为了我们身处异乡的慰藉。
我们收拾好心情,又重新投入饭店的事业当中。父亲依旧打着电话和翻着账本,母亲依旧热情地招呼客人,我也系着围裙给客人上菜。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生意不如开业时的火爆,但总算度过了惨淡期。眼瞅着客人一日日增多,总算是达到了收支平衡的水准,不知不觉就到了开学的日子。好在是又重新招到了服务员,不然我还真舍不得母亲去兼职服务员。
在回校的车上,我看向窗外,心里祝愿店里的生意能够兴旺,盼望这群山环绕的城市能够吹起更多的清风,带走让食客闭门不出的高温,弥散父母心头的忧虑和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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