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在暗黑的天幕下
竖一杆静默的旗帜
这渺小的坚硬足以刺破天穹
然后等漫天的雪
覆盖这些捉摸不透的
和夜神私交甚好的石头
我们一往情深等待一个人间春天
我们知道世界终有尽头
但我们不得不用心对待
这黑暗里长出的食粮
——洛溪夜晚
一颗方糖还没有沉到杯底,我透过那些可爱植物纷纷散开的光影里,看到一个女人的笑。
我知道每当这个时刻,每到这个心境,她总会问我:如果……如果我们忽然醒来,发现自己根本不在自己熟悉的国度,会怎样?
我有过很多种回答,例如,先去用蹩脚的英文问随处可见的陌生人:What is thisplace?
然后我会得到一个确实的地名。然后再循着路去找大使馆,以求回到我熟悉的这个江边小镇。再例如,我会当一个苦行僧,因为“善”是不分语言,不分国度的。
我大可以边欣赏陌生的风景,人和事。边向自己的灵魂探寻,一直走,从陌生到达另一个陌生,直到找到“自己”。因为对于我而言,她的问题永远不会发生。我是一个彻底的现实主义者。
但我不得不回答她的问题,并作思考状。因为我一向尊重她的身份和职业,她是一个巫师。
她从大凉山的苗家出走,一走就是十年。最先引发我对来路不明的她感到好奇的是,她可以令一个爱情濒临死亡的人死而复生。
我问她这是为什么?你怎么会有如此魔力?她说我有一种配方,一种可以让爱情复活的蛊,蛊原本是没有意识的,但它可以和爱情这东西融为一体,生发出一种力量,让你以为那个人是你的全部。我继续追问,但她从未正面回答过我。
她是丹娜,一个自称是蛊女的妖精。
她的咖啡店开在洛溪镇的边缘,坐在她店里靠窗的位置,可以看窗外江上的客轮,挖沙船,和水乡的船上人家。
她会给船上的年轻小伙子,在每个礼拜天提供一杯定制的咖啡,喝过的人据说没有再出现过,这个传言成为丹娜是蛊女的另一个象征。
她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把人导向一个未知地。这条江,原本并不通向大海,大海在她的咖啡里。
我喜欢到她的店里喝酒,我是一个俗人,不仅图名,还图色。高兴的时候,我会给全场的姑娘们买单,不管她们的身边有没有带男人。
晚上这里变成了酒吧,咖啡杯里换成了她特调的酒,这酒不能多喝,多1ml就醉,这是我的经验。
礼拜天的晚十一点,丹娜会跳舞,因为她总是在这一天喝醉,在宝绿色的灯光下,她像极了一只野兽,在人群里穿行,可能谁都希望被咬一口。她很温顺,但我发现眼里泛着让人难以捉摸的光。
我曾经在一个快要喝醉的时刻,问过同样醉眼迷离的丹娜,为什么不给我下蛊。她笑了,她说我的灵魂里没有爱情,而蛊会饥渴而死。我不喜欢被人探测,正如丹娜不喜欢被追问关于蛊的一切。
江边的钟楼敲响了午夜的钟声,我看到她准时给一个水里长出来的小伙子的杯子里,动了手脚。我醉意朦胧地摔了杯子,有一个小动物嗖的一声从水花里飞速钻出门外,无声无息。
一种火辣的疼痛,在我的脸上灼烧。我捂着脸,呆呆地看着她。她说,冬旭,疼吗?
我不说话,她抬起手,我预备着另一边脸燃起同样的火焰。
真烦你。她说。她的眼里明明泛起泪光。在我的经验里,这样的女人命里最缺的,就是能够让她泛泪的东西。
她曾经说,如果你觉察到痛,那一定是你欠了别人什么东西;如果你觉得空,那一定是别人欠了你什么东西。这个世界有因果。
我在向你倾诉这一切的时候,其实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那还是2007年的夏初呢,我像今天一样坐在同样的位置。
咖啡店已经易主,换成了一个从法国返回中国的中年女人,她的名字叫丹娜。从她眼角的淡淡的鱼尾纹中,我大约可以触摸到她心底的褶皱。
想要了解一个女人,很简单,盯着她的眼睛,从她瞳孔的人影里,再钻进去,一直走到光明,你会发现你想知道的一切。这是2007年的丹娜告诉我的秘密。
这间店的一切,都变得很法兰西。湛蓝的像戛纳天空一般的桌布,像法国南部地中海一样令人窒息的咖啡,那一种强压到你无法回味的咖啡味道,一口咽下,永远不会续杯。
这种感觉令人印象深刻,喜欢的人趋之若鹜,不喜欢的人保持距离。
年轻的时候,你永远不会相信,人一辈子可以经历若干次轮回。死亡不是唯一渠道。从离开洛溪镇的那天开始,我都在盼望着,某个时刻忽然醒来,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未知地,
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和我们所熟知的,所盼望的,完全不同。我身心疲惫,但从来没有放下这种愿望。
就像在喝丹娜的第一杯酒之前,她说,喝吧,你一定会在一个全新的地方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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