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是王熙凤的通房大丫鬟,同时又是她的得力助手。特别是王熙凤性格强势,对下人很严是贾府的共识,构成了一定紧张关系.
而平儿的存在,很多情况下是对这种关系的润滑和补充。甚至或许可以说,平儿的管理更有“文化”色彩。
本文就以“玫瑰露”“茯苓霜”失窃案为例略说一说。
先简单地介绍一下案情:贾府的长辈们去参加“国丧”期间,王夫人房内丢了不少细碎东西,其中一样是“玫瑰露”。这些东西包括玫瑰露是彩云偷了去给赵姨娘和贾环的,但玉钏儿去问她时,她坚决不承认,反而说是玉钏儿偷的。
正没着落,巧的是大观园里小厨房的负责人柳嫂子的女儿五儿与宝玉的丫鬟芳官要好,因五儿身体不好,芳官向宝玉要了一些玫瑰露送到小厨房去,又正巧被迎春的丫鬟莲花儿看到了;柳嫂子得了玫瑰露,想起自己的侄子生病用得着,于是又分了一点拿去外面兄弟家,而她兄弟家又“来而不往非礼也”,回赠她一些“茯苓霜”,这霜却又是她做贾府看门人的兄弟当值时获来贾府拜访的客人送的,与送主子的只有数量的不同;五儿又感念芳官送她玫瑰露,于是不顾天色已晚,又赶去怡红院把这茯苓霜分了一点给芳官。
就在五儿往回走时,变故发生了。她被带队巡园的林之孝家的拦住了。
只因玫瑰露的来路并不光明正大,所以五儿只能撒谎说是受母亲的差遣给怡红院送“家伙”的,一般人么也就糊弄过去了,但林之孝家的是什么人(林红玉的母亲),哪里是随便可以哄的?她马上发觉了五儿话里的破绽,因为她刚才要关园门时见了柳嫂子,根本没提五儿还在园里;加上五儿不惯撒谎,“辞钝色虚”;况且王夫人房里丢了东西的事已经众人皆知,几个因素一结合,不由人不怀疑此中有猫腻啊!
这时,偶然路过的莲花儿提供了证明,说她在小厨房里看到过玫瑰露瓶子,她与司棋可正因柳嫂子不肯炖鸡蛋的事记恨呢,此时当然绝不客气的,不仅提供了线索,还亲自带着林之孝家的等人前去起赃。
果然,小厨房里不仅找到玫瑰露瓶,还意外发现了一包茯苓霜。于是,所谓“人证物证俱在”,林之孝家的立马押着五儿去找主子们了。五儿这下麻烦大了,任她怎么解释都无法挽回了。
幸好她遇到了平儿,尽管此事后她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身体状况更差了,但至少洗脱了小偷之名。
那么平儿是怎么断案的呢?
我试着概括了一下,有三个特点。
01稳妥为重
当时林之孝家的拿了五儿后,是先去找李纨与探春的,因为这段时间王熙凤身体抱恙,由她二人代理。 不过这两天贾兰生病,李纨没心思且本来就嫌烦,没管;探春么已经归房休息,估计又考虑这事并不简单,所以要林之孝家的报告王熙凤去。
我们看王熙凤是打算怎么处置的:
凤姐方才歇下,听见此事,便吩咐:“将她娘打四十板子,撵出去,永不许进二门。把五儿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给庄子上,或卖或配人。”
王熙凤做事,到底是雷厉风行,干脆利落。但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到这种风格存在的明显不足:她的结论完全是建立在林之孝家的一面之辞上,而林之孝家的结论虽然有一定的物证基础却仍建立在“想当然”上。
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果按王熙凤的决定执行,那可就成了“铁的冤案”了。
还得说,幸好五儿有福,遇到了平儿。
平儿原也想让人直接按凤姐的决定执行,毕竟这样最省力省心,但是一看“五儿唬得哭哭啼啼”,又跪着“细诉芳官之事”,又报告了她舅舅送茯苓霜之事,她就暂停执行凤姐决定,说:
“这样说,你竟是个平白无辜之人,拿你来顶缸。此时天晚,奶奶才进了药歇下,不便为这点子小事去絮叨。如今且将他交给上夜的人看守一夜,等明儿我回了奶奶,再做道理。”
这就是平儿的稳妥之处。对这样一件许多细节有待核实的案件,不能随意处理,也不能随意放走当事人,要把事情完全了解清楚之后再定夺。
也正因此,虽然第二天一早,“和他母女不和的那些人”都“悄悄地来买转平儿,一面送些东西,一面又奉承他办事简断,一面又讲述他母亲素日许多不好”,一心想把他们从小厨房撵出去,平儿却“一一地都应着,打发他们去了,却悄悄地来访袭人,问她可果真芳官给她露了”,又找芳官问了,确认五儿的玫瑰露是她所送,而她的露当然是来自宝玉的。
你看,在事实确证之前,平儿就是不显露自己的态度倾向。
而等问了袭人和芳官,平儿实际上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了,就是后来晴雯所说的:“太太那边的露再无别人,分明是彩云偷了给环哥儿去了”;既然确证不是五儿,那就是彩云了。
但平儿又并不马上去“拿人拿赃”,因为她知道这会“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这个“好人”就是探春。她应该并不在意赵姨娘,而只是同情探春,“不肯为打老鼠伤了玉瓶”。
就是说,真相不见得如何严重,也许打开后反而伤了更有价值的人。
这也是稳妥起见。
更稳妥的办法,就是宝玉所提建议,由他承揽下来。说是他从王夫人房里偷拿了玫瑰露,用来唬玉钏儿她们。这样,就用一个说得出来的理由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结果。
但不是还有“茯苓霜”吗?五儿已经承认那是她舅舅给的,但她舅舅却也是受贿而来,这事闹大了牵涉更多,更不可收拾。所以宝玉索性一并承揽在自己身上了。后来也真按这个方案操作了。
这是宝玉的大度,也是平儿的稳妥。
02大局为重
不过上面讲的“稳妥”也可能有“和稀泥”的嫌疑。如果什么事都掩盖真相,那不是不讲原则吗?
平儿是有原则的:
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没事,方是兴旺之家。若得不了一点子小事,便扬铃打鼓地乱折腾起来,不成道理。
就是说,平儿考虑的是整个荣国府的大局,在这个高门大户里,固然要严格管理,但日常事务那么多那么杂,如果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扬铃打鼓”,那就不是管理,而是“折腾”了。
她要考虑的,是事情会不会伤筋动骨。
这个观念,薛宝钗也具有。她曾在与宝玉聊起“失窃案”时说:
殊不知还有几件比这两件大的呢。若以后叨登不出来,是大家的造化,若叨登出来,不知里头连累多少人呢。你也是不管事的人,我才告诉你。平儿是个明白人,我前儿也告诉了他,皆因他奶奶不在外头,所以使他明白了。若不出来,大家乐得丢开手。若犯出来,他心里已有稿子,自有头绪,就冤屈不着平人了。
对那些事,要不要处理,怎么处理,关键在于事情可能造成的影响的大小。如果不影响稳定,那就“乐得丢开手”,如果“犯出来”,影响稳定了,那就要提级处理。
这对现代管理,好像也有可借鉴之处吧?
02攻心为上
以上两点突出了稳定,不过有一个隐患是必须注意的:在你是顾大局,求稳定,万一那些犯事的人“捡了便宜还卖乖”,反被他们笑话怎么办?那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平儿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
在宝玉出面承揽责任的时候,平儿表示同意时,又说:
“也须得把彩云和玉钏儿两个业障叫了来,问准了他方好。不然他们得了益,不说为这个,倒像我没了本事问不出来,烦出这里来完事,他们以后越发偷的偷,不管的不管了。”
很是。同样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被理解为管理者软弱可欺,那效果就很糟糕了。
所以,在已经为大家想好了解套之法的基础上,平儿也必须让当事人明白,不是他们做的事情人家不知道,而是人家知道他们做的事情而选择宽恕。
平儿要让彩云在思想认识上明白这个道理,从而给这失窃案画上一个句号。
平儿就把玉钏儿和彩云叫来,告诉她们说“不用慌,贼已有了”,然后故意说:“现在二奶奶屋里,你问她什么应什么。我心里明知不是她偷的,可怜她害怕都承认。”
这是在说“贼”是五儿吗?分明是说贼是“另有其人”,五儿只是背锅的。
然后她又说宝玉愿意“替她认一半”。背锅侠又多一名。
然后她又说她明白内情,只是事情揭开来,伤了“窝主”倒还罢了,“里面又伤着一个好人(探春)的体面”。又一个无辜受牵连者。
从五儿,到宝玉,再到探春,三个无辜之人构成了一股巨大的压力,对象是彩云。
平儿施压了:
“如今反要问你们两个,还是怎样?若从此以后大家小心存体面,这便求宝二爷应了,若不然,我就回了二奶奶,别冤屈了好人。”
她其实已经在告诉彩云,这里的名堂我都知道,现在就看你要不要“体面”了。
在平儿柔中有刚的施压之下,彩云“不觉红了脸,一时羞恶之心感发”,主动承认是“赵姨奶奶央告我再三,我拿了些与环哥”,表示要平儿“别冤了好人,也别带累了无辜之人伤体面”,她愿意跟平儿去见凤姐,“一概应了完事”。
到这时,平儿又把宝玉的方案拿出来当台阶,安抚彩云,“竟不如宝二爷应了,大家无事,且除这几个人皆不得知道这事,何等的干净”,同时又提醒“以后千万大家小心些就是了。要拿什么,好歹耐到太太到家,那怕连这房子给了人,我们就没干系了”。
这就是攻心之法了。彩云等人自然不会认为平儿无能,也不会继续行那私相授受之事了。
换作王熙凤可就不会这样了。听了平儿有关此事的汇报后,她说“宝玉为人不管青红皂白爱兜揽事情”的习惯不好,如果以后有了“大事也如此,如何治人”,她的主意是:
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虽不便擅加拷打,只叫他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茶饭也别给吃。一日不说跪一日,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又道是‘苍蝇不抱无缝的蛋’。虽然这柳家的没偷,到底有些影儿,人才说他。虽不加贼刑,也革出不用。朝廷家原有挂误的,倒也不算委屈了他。”
依她之法,不需要那么费心思,上刑的上刑,开除的开除;但这样未免狠了点,同时也有屈打成招、伤及无辜的可能。按平儿的意见,这是不该使的,“得放手时须放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乐得施恩。
这两种风格,各有特色和效用,凤姐重心在“人”,平儿重心在“事”。我想,如果能加以综合运用,恐怕效果会很好吧。在此,也不禁为平儿可惜,如果出身好一点,她完全有能力做一个优秀的当家人啊!对此,朋友们怎么看呢?欢迎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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