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史理庭
不知为何今年天气如此酷暑难耐,炎热中不由得勾起了对昔日的一点一滴的回忆:一口老井,一柱老石磨,一条青石铺就的老巷,一堵斑驳古老的马头墙和几声老石板缝里蟋蟀声,萦绕于心,难以释怀。"玉露清风烟雨蒙,粉墙黛瓦庭院深",这就是当年宁波城区老墙门写照。
夏日,当太阳刚刚落山,晚霞尚未褪尽,明堂里就响起了一片"哗,哗"地泼水声,一天的炎热在井水冲刷下慢慢的散去。又一个夏日夜晚,在碗筷碰撞声、"噼啪噼啪"的"木拖"声、大人呼唤小孩吃饭声中……,拉开了序幕:爱唱酒的男人光着膀子,弄上一点割蛳螺、锤扁豆、油炒黄豆等下酒佳品,美美地呷上一口"呛便烧",嘴里还不时地发出夸张了的"咂、哈……"声,仿佛喝的不是劣质酒而是皇母娘娘的琼浆玉液,其形态绝不亚于当年的济公和尚。当几杯酒下肚,话匣子随着天花乱坠的话题打开,时不时地捞远隔水扯上两句。女人们最辛苦,印象中洗碗、洗衣服这些活天经地义地都由女人承担,当她们手中又好不容易将活像一只只"猪油芋艿"小祖宗收拾干净,身上被洒上一身雪白的痱子粉小顽童顿时成了活脱脱像一只白肤东瓜。当女人们手中洗刷声逐渐退去夏天夜晚的第一幕才随之结束。
在夜幕如墨汁滴在宣纸上,逐渐变浓,第二幕开始了:明堂里,小孩躺在连成一片的简易床、竹躺椅,上年纪的祖父辈老人总会拿出掉了牙的古老"枚子"让小孩猜:"后门口头一只缸,团团圈圈生丁疮。"、"方方的角一张小眠床,里头困了一百个小和尚。"、"长长弄堂,弯转火缸。"小孩则一边眨着小眼睛,拼命地猜想着,一边嘴里啃着用井水"冰镇"过了的西瓜、脆瓜。大人们则不紧不慢地摇着在小人眼里大大的芭蕉扇、蒲扇。明堂各个角落都充满了大头天话和聊天百只脚的闲聊,既然聊天长着百只脚,那么闲聊的内容也就是天南地北、七错八改的闲扯闲聊(聊天居然能长出百只脚,我真佩服阿拉宁波人的想象力与语言概括能力之丰富)。夏日里,宁波大街小巷每个墙门似乎一个样:在不大的明堂里,人们用宁波人特有的诙谐风趣语言、特有的频率及特有的词汇,以简练的石骨硬宁波闲话发表着自己的高见,准确地调侃出栩栩如生的人和事。当这一切的一切交汇在一起时,宁波人就这样演绎出了一曲宁波人所特有的"变奏曲"。好一幅江南夏日遗风图啊!当一切的喧闹声渐渐地归于寂静时,大人小孩就这样伴着带有丝丝凉意的晚风进入梦乡,就这样夏日的一天"演出"就告结束。
有时我真佩服祖祖辈辈那种适应生活的能力,硬是能从铃声的频率与快慢节奏里分辨出墙门外来的是马桶车还是垃圾车。那时的街头巷尾,每天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山,总会响起各种各样吆喝声:"五分一包茴香豆,吃到上海吴淞口,还好打转回。"、"沙炒呕豆香瓜子"、"赖头沿血红大黄鱼好买啦"、"透骨新鲜咸带鱼"(新鲜能与咸搭配,有咸有鲜。矛盾的对立与统一,妙哉!宁波老话妙就妙在于此。高高小矮橙应该也属于此例吧)、"米馒头灰汁团好买了"、"漏铅桶、漏面盆好补"、"箍桶打穿"、"补缸好补"、"生铁补获(锅)""磨剪刀铲白刀""头发兑针""穿棕棚藤棚""破离破碎兑糖好兑"……。接下来便有了一分一厘讨价还价声。这些参差不齐、高低不一,但又显得十分和谐的阵阵吆喝声,到今日仍在记忆深处久久的回荡,余音不绝。"木拖木拖,三年好拖,三年拖过,还好烧火。"虽说是戏语,却道出了宁波人的精明。"廿年媳妇,廿年婆,熬出媳妇做阿婆"足以证明了宁波人的忍耐性。"走遍天下,不及宁波江厦"归纳了当年江厦街繁华同时也或多或少反映出了宁波人固步自封,夜郎自大思想。"念佛堂论媳妇,河埠头讲阿婆"则生动地描述了婆媳之间那种微妙关系。老少皆知的"缸鸭狗汤团"、"楼茂记香干"、"赵大有金团""状元楼冰糖甲鱼"、"味华酱油"、"东福园"、"梅笼镇""宁波大酒家大汤黄鱼""天妃宫"、"民乐剧场"、"天然舞台"……,更是人口皆碑,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熟悉的生活,仿佛就在昨天,每每想起都倍感亲切。然而,哪时对小人最具有诱惑力的、最念念不忘的叫卖声莫过于"石骨铁硬冷藏公司白糖棒冰、赤豆棒冰好卖,四五分"的叫喊声,叫卖人还时不时地敲打着背在他身的棒冰箱,发出"叭、叭"的清脆之声,更成了难以挡的诱惑,每当这声音由远到近的出现时,小孩总会编出各种理由缠着大人来满足小馋嘴。就这样我们这代人是伴着来自墙外各种各样,高一声低一声的吆喝声,在小孩"捉兵抓强盗"的打闹追逐声中,不知不觉地渐渐长大成人。可现在,昔日左邻右舍之间平时磕磕碰碰的烦事也成了今天回味的趣事。因为这些都成了历历在目但已十分遥远的岁月了,随着城市的变迁,这样情景已成了永远的过去,再也难以重现了。
唉!老墙门,尤其夏日里的老墙门,让人真有点怀念这远去了的那段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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