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儿子

在这里,我不讲故事,也无意说别的什么, 母亲是我的母亲,已经五十有二了,有病在身,虽说有病却也是风里雨里的不肯停歇一会,儿子是我的儿子，还不到两岁,顽皮可爱,有了自己的小脾气了,但却不能离开大人的照料。

很多人在这样的阶段,常常是困顿却也幸福着的，我并不例外。每次回到母亲边,她都是喜出望外。农村妇女,有自己疼爱儿子的方式,那就是做饭跟孩子吃,母亲知道我爱她擀的面条,一大碗擀面条炒了菜搅上,再多多的调些油熟辣椒,我能吃一大碗还不够哩。母亲熟的辣椒里加入了蒜和葱,春夏两季还会有小蒜,那个香呀,也只有母亲才会做的出。母亲炒的菜我从不挑肥拣瘦,因为不管多常吃多普通的菜蔬,在母亲的手下都可以做出香的叫人嘴馋的味道来。母亲知道我不爱吃煎鸡蛋炖鸡蛋煮鸡蛋,每次都把鸡蛋打散到菜里,这是我的最爱，母亲就二十多年没有变过，一直那么做。

去母亲那儿一次,只要能吃这么一顿搅面条,我就心满意足了，母亲对我的要求则更少,只要能见到我,她就高兴的什么似的。她从不要我给她买什么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只要我在她身边坐一会儿陪她说说话，母亲的脸上就会一直洋溢着开心的笑。母亲的要求不多,可是我也总不能满足她,一年到头我常常是只能去她那儿两三回,去了也是匆匆忙忙,不能帮她做一丁点儿家里的活,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无论隔多久,去了她也不抱怨,没有干一点活,她也从没有说过，就像她从来就没有指望我能去干活似得。

昨天中午我正在吃饭,小妹打电话说妈来了,一会就要回去,她有点事，让我送妈上车。当时我正在赶着吃饭，吃完还要坐班车去上班,我想也没想就说,头不让请假,请一回扣十块钱的,我走不开呀!挂了电话我才有些清醒过来,我已多久没去看过母亲了，现在母亲自己来了,下这么大的雪,你竟说没时间走不开,不能送她，母亲在你心里就那么不重要吗?扣十块钱就扣吧,头骂你就让他骂吧,你咋就恁老实哩!这样想过我就给头打电话请假，说要送母亲回家的事,头说那你下午就不用来了吧，反正今儿也不忙！

去见母亲时,我心里有了做贼一样的心虚,不知刚才小妹就没有给母亲说我没空送她的话,不知母亲心里有没有失望,有没有养个儿子都白养了的叹息。小妹已经整好了母亲回家要拿的东西,我说现在还早到我住处坐坐吧，母亲同意了。母亲和我一起在街上走,街面上的雪有的消了又结了冰,很滑,我小心翼翼的搀着母亲的胳膊,尽力的让自己像一个孝顺的儿子。母亲到我租住的小屋里坐下,我打开火炉陪母亲说话,母亲最关心的还是我的光景啥时候会好起来,这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只能搪塞说没事你不用担心之类，其实心里却更加的难受。自从父母离婚这些年，我都没能为母亲多做一点什么，长这么大,母亲没有享我的福,反而总是担心我，啥时候能不让母亲为我操心呀，但我若总是不能稳定，母亲就不会停止操心。我知道我的光景不好，可一个小老百姓，能咋样，现在没有稳定的工作，挣的是少，但长着两只手，我和妻又都干着活，我并没有觉得有多煎熬，但母亲这一问，我就又没了底气。母亲老是担心我，以前说这么大了也没有对象,会不会找不到媳妇？终于结婚了,母亲满意着自己的儿媳人踏实是过光景的人,心眼也好,就又催说要孩子,母亲终于有了孙子做了奶奶了,又老是想见孙子,还担心着我的光景，我不知该跟母亲怎么说,我只能说不让她担心。其实说那一点用也没有,自己不好咋能不让她担心呢?

把母亲送到回村子的车上坐下,想要给母亲买点什么吃食,可她坚决不让,连说不需要，屋里啥都有。其实母亲是不愿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儿子多花钱，我只好在车前不远给母亲买了一个肉夹馍。说是肉夹馍,其实里面加的所多的是菜,不过是想让母亲尝尝,两块钱一个的馍她自己也是不舍得买了吃的。母亲不要说我不饿,你吃吧！旁边坐的人见了连说瞧你家娃多好，我把馍塞进妈手里说我还有事先走了,就匆匆的逃开了。

只给妈买了一个馍,就被别人见了说这娃多好,这不是在讽刺我吗，但母亲心里一定还是笑着的,因为有人夸她的儿子了嘛!鼻子一酸，我的眼睛有些模糊了。

往回走的路上,我想着母亲一个人坐车，路上有冰，我就暗暗祈祷，想母亲能顺顺利利回去。想到下了车还有一段路要走，而母亲一个人，在雪地里，原野上刮着冷风，她还提着东西，小心翼翼的走，不用说，母亲的孤单落寞我能想到，母亲会在一个人时变的感伤吗？母亲是看到儿女了，可她期盼的空落的心会因此得着宽慰吗会高兴吗？母亲辛辛苦苦把儿子养大，可我这个儿子有什么用呢，连多陪陪母亲都不能！这也让我想到了我的儿子,我已有十多天没去看过他了，天这么冷,他是被爷爷带着出去跑呢还是整天呆在家里呀，他想我了吗?一定是梦中也在叫着爸爸吧?

前些时我回去看他，到家已经很晚了,父母正在看<梨园春>,妈从厨房里拿出吃的给我,儿子没有像往常那样的叫着爸爸爸爸迎出来,进屋看时,儿子侧爬在床上,像是要睡的样子。“旺旺"我轻声一叫,儿子噌的一下就溜下床来。看奶奶给我准备吃的,他就搬来凳子让我坐了又跟我说这说那，他倒了半杯水给我端来,然后又说"爸爸，是凉水,不敢喝"。电视上唱二人转的拿一个手帕在手里转,儿子看了大呼小叫,他也拉出了一条枕巾,学着在手里摇啊摇的,逗的爷奶都笑了。儿子已经很懂事了，见你洗脚他会自己去拿擦脚手巾拖鞋放你手边,若是找不到他就一直找。

我抱他,他不肯,只顾着玩了,到该睡的时候,他在床上扑腾扑腾,劲头可足了。我躺到床上,他就骑在我肚子上,猛的往下一坐,我就夸张的大叫一声,他开心的哈哈大笑。他乐此不疲，我也一声声的叫唤，他再一连声大笑，那是最开心的时候了。后来玩累了他说"我喝歪歪"不让喝不行,拿来他只喝了不到半瓶,那管子还噙在嘴里就呼呼的睡着了。

他已经可以唱很多的儿歌了，他嘴巴甜，每次爷奶跟他买好吃的他都会毫不吝啬的赞美爷奶，他才不足两岁，却像个大孩子，吃饭睡觉不用喂不用哄，奶奶也精他说:娃真是懂事,跟着我去了老奶奶家,见了猫呀狗呀高兴的追着倒处跑，回来就跟我学鸡叫牛叫，你姨家的小孩比咱家娃小三个月,现在还是啥也不懂,屙了尿了,也不吭,喂饭也喂不到嘴里。不用说，他奶奶对他是极满意的。

现在就去看儿子，我被自己的想法激动了，我决定立时就去，要给儿子个惊喜！跟儿子再买个奥特曼，他的那一个早都残疾了，再买箱“歪歪"的，上一箱可能早就没了。一想到马上要见着儿子，我的心里顿时热烘烘的，他可是我快乐的源泉是我奋斗的动力啊，想着儿子，刚刚的感伤顷刻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母亲与儿子，毫无疑问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日渐苍老的母亲愈来愈需要我，幼小的儿子更是离不开我，一个给了我生命，一个是我生命的延续，我忽然觉出我生命的非凡意义，对于世界我微不足道，对于别人我也无足轻重，但我却是他们生命里不可缺少的部分，他们的需要也可能是我这样一个普通男子活着的全部意义。难怪妻总说“爱惜自己，你是咱们家的天！”那样想着的时候，我的心里暖暖的，浑身满了力量。上有老下有小固然是一种艰辛，但谁敢说这不是一个寻常男子活着的意义所在？谁敢说这不是男人一生中最幸福最温暖又最能迸发出拼搏和创造力的时刻？

              写于2007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