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婆婆在村子里走来走去（1-3）

矮婆婆在村子里走来走去（1-3）

1.

矮婆婆在村子里走来走去。

她从低矮房子里走出来。那房子是用石头建的，已经有很多年历史了。村民老早就改用砖头建楼房了，只有矮婆婆一直住在石头建的平房里。

她走过院子拐角的猪栏。猪栏里面已经没有猪，而是堆积着各种各样的废品，这些都是矮婆婆一路走着一路东张西望捡过来收集起来卖的。

曾经有很多年矮婆婆都养猪。那些年，她每天两次在灶台上煮猪食。她一边拉风箱一边往灶堂里添柴，那些柴是她从山上砍了挑下来的。她把灶火烧得旺旺的，烟囱里立时飘出袅袅炊烟，在空中往四面八方飘散。

很多年前，村子里各户人家纷纷拆掉了灶台和煤球炉，用上了煤气灶和电饭锅电茶壶，只有矮婆婆还一直用灶台煮饭烧水。

有时候，我喜欢站在窗前看着炊烟从烟囱里缓缓冒出，随风婀娜起舞，仿佛把我带回了那些远去的旧时光里。

那时年少，村庄生活依旧古朴。我们在空旷的田野里戏耍，看夕阳下家家户户上空升起袅袅炊烟时，便纷纷跑回家吃饭。

只是现在，一听到“啪嗒啪嗒”的风箱声，我就要赶紧冲过去关上窗户。因为矮婆婆的屋子就在我家前面，流浪风儿会把黑乎乎的烟灰吹进我的房间。所以，我只能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炊烟升起又飘散，却听不见风箱的啪嗒啪嗒声了。

矮公公去世以后，矮婆婆就不再养猪了。

矮公公去世的时候我刚好不在家。那几天我出差了，回来发现矮公公已经不在了。听说，他是在地里干活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后脑勺而离世的。他离开得很快很突然，可是矮婆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既没有鬼哭狼嚎，也没有问苍天为什么。她已经经历过太多人世变故，对噩耗早已习以为常。

矮公公有一块晒盐地。办完矮公公的丧事之后，矮婆婆就开始去晒盐，早出晚归，风吹日晒，虽然已经快70岁了，矮婆婆干起活来却比年轻的壮汉还卖力。

后来，晒盐地被征购了，盖起厂房成了工业区。矮婆婆就开始闲赋在家，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地在村子里走来走去。

2.

矮婆婆走过她隔壁那两间水泥砖砌的平房。那原来是她小儿子的房子，只是小儿子已经不在了，这房子就归了她大儿子，她大儿子不住在这里，他们一家住在河边的新房子里，这房子就租给了外地来的民工。

矮婆婆的小儿子叫阿明。阿明很早很早以前就离开了，矮婆婆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有时候甚至忘了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个儿子。

可是我记得阿明。

我还记得他结婚那天，我领着妹妹去看新娘子。新娘子穿着大红的裙子，头发梳得油光发亮，脸上擦了脂粉，嘴巴涂了口红，看上去很美丽温婉。她低着头坐在床沿上，一副不知所措的腼腆样子。

我和妹妹按大人教导的喊了她一声“婶子”，她立刻就拿出糖果分给我们。我们拿到糖果开开心心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吃，很快就吃完了。于是，我们又去看新娘子，再喊一声“婶子”。她又给了我们一把糖果……就酱，那天我们去看了好多次新娘子，叫了好多声“婶子”，吃了好多好多糖果。这绝对是我们这辈子见过的最慷慨最美丽的新娘子了。

矮婆婆在村子里走来走去（1-3）

可是，结婚还不到一个月，阿明就自杀死了。

一天清早，他去茅厕，却迟迟没有出来。他媳妇儿过去一看，只见他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旁边扔着一个甲胺磷的瓶子，已经空了。她大哭着叫来了人，火速送往医院抢救，却已经救不回来了。

我们都想不通阿明好端端为什么要自杀。可怜那么好看的婶子刚过门不久就成了寡妇。村里的大人都说他是中了邪被小鬼挑唆着喝下农药的。可是矮婆婆却认定新媳妇是扫把星，是她克死了阿明，时不时找茬咒骂她。

后来不知哪一天起，我们就再也没见到阿明媳妇了。她去哪儿了？是回娘家了？还是改嫁了？大家都一无所知。

3.

矮婆婆走过水泥砖房旁边的那幢三层楼。那是她三儿子的房子。她三儿子也已经不在了，现在住在里面的是她的三儿媳妇阿菊。

她三儿子叫阿才，是个好高骛远游手好闲的浪荡子。

阿才在家里呆不住，就算娶了媳妇生了娃以后，一天到晚仍然老是往外跑跟着一群小青年找乐子玩。

阿才一心想发大财赚大钱，不愿意干地里的活和家里的活，一门心思想着出去闯荡，看看外面的世界。

有一天，阿才真的走了，借了左邻右舍亲戚朋友的钱，把媳妇儿女儿扔在家里，和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到外面跑供销去了。

阿才一去好几年都没有回来。时不时有关于他的消息零星传来，有说他在外面花天酒地风流快活的，有说他在外面已经另外成了一个家的。他媳妇儿阿菊每天都郁郁寡欢，带着女儿过着艰难的生活。但是阿菊勤快能干，在阿才常年不顾家的日子，她不仅独自带大了女儿，还把原来的平房拆了建了三层楼的新房。

矮婆婆几年都见不到儿子心里惦记，阿菊几年都没有老公的音信心里烦躁，她们为此常常吵架。阿菊怪矮婆婆没有教养，养出了个浪荡子；矮婆婆骂阿菊太蠢守不住老公。她们常常吵架，婆媳之间结下了很深的怨。

有一年快过年的时候，阿才突然出现在村子里。

阿才回来了，他在外面没赚到大钱，败光了所有带出去的钱财灰溜溜地回来了，从此乖乖地呆在家里再也不出去了。

阿才终于回家了，一开始，阿菊很开心。可是没多久，她很懊恼地发现家里只不过多了个好吃懒做的人。

阿才还是不干活，不干地里的活，也不干家里的活。

阿才养了一条小黑狗，他亲昵地管它叫黑黑。阿才一天到晚都和黑黑玩，甚至夜里睡觉也抱着它。可是有一天，黑黑跑到外面的马路上，很不幸地被一辆大卡车给碾了。听到这个消息，阿才赶紧冲出去，只见黑黑躺在马路上呜呜咽咽的，血淌了一地，已经奄奄一息了。阿才放声大哭起来，一个大男人，蹲在大马路上，抱着一条呜呜咽咽哀鸣的黑狗悲痛欲绝。

阿才一路哭哭啼啼把黑黑带回了家。黑黑已经没得救了。阿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宰杀了黑黑，炖了一锅狗肉请左邻右舍一起吃。吃过的邻居都说，阿才的手艺很好，那天的狗肉很香很好吃。

阿才不肯干活，可是他还是想发大财。

阿才开始买六合彩。中得少，亏得多。不知不觉，他欠下了好多债。

阿菊看阿才越来越不顺眼，一见到他就咬牙切齿又是咒又是骂的。

有一天清晨，阿菊凄厉的叫声突然惊醒了还在沉睡中的村庄。

阿才死了。他在夜里悬梁自尽了。

听说，那天晚上他买六合彩，以为自己百分百能猜中，满有把握地下了很大的注，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咸鱼翻身。

很不幸，他又没有猜中，只差了那么一点点，而他已经欠下了很多高利贷，输不起了。

阿才死后，阿菊过上了平静安稳的生活。

现在，她女儿已经出嫁，生活得不错，已经不用她牵挂。这些年村子里卖地分了不少的钱，她自己在附近一家幼儿园当保姆，收入足够自己开销。

辛辛苦苦大半辈子，阿菊总算迎来了舒坦的日子。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