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我们这个村子并不大,四趟大街稀稀落落地分布着一百多户的人家。家家院落前凸后凹,显得极不规整,院墙有柳条笆扎的,有土坯砌的,整条路弯来绕去、曲里拐弯,似一条游走的大蛇,路面也是坑坑洼洼,走起来就像扭秧歌一样。
银宝是村子里最特别的一个人,整天扛着一支砂枪在村子里走来走去,从日出到日落,从春天到秋天。
银宝不是本地人,说来还有一段故事呢。
银宝是南方人,是一名解放大军的战士。曾跟随部队在这个小村子休整了几天,便和村里的二丫好上了,两人便约了亲。随后部队南下,一路势如破竹,解放了大半个中国,但银宝又跟随部队远征大西南,这一去就是十多年。
二丫眼望着银宝归期无望,苦等了几年后便嫁给了村人。等银宝退伍归来,二丫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见面自然免不了伤痛欲绝。
银宝在南方也没有亲人,索性就在村支部的安顿下常住了下来。因他入伍多年,对农活一窍不通,村里便给了他一个护青员的差事,一来发挥他的长处,再者也是对他革命贡献的一种肯定(护青员就是看护着庄稼不被家畜和野外的动物损坏)。
据说当时提亲的人还不少,但银宝一个也瞧不上,婚事便被耽搁了下来,或许是二丫已经把他的心拽走了。
银宝的原名似乎叫仁宝或是殷宝,但当时户口登记的人听不懂他的南方口音,便恶作剧般地给他起了一个银宝的名字,他自己也没有异议,银宝这个名字就叫开了(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听说有姓银的人)。
银宝个子不高,但走起路来却是风生水起,虽然那时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我们这群十几岁的孩子仍然要一溜小跑才跟得上。这也许是战争年代练就的一手绝艺吧。
银宝不爱说话,但对我们这群孩子却是格外亲近,我们跟着他无非就是对他的砂枪有着特殊的热情。
他有时候会坐在土墙上,让我们摸一摸那乌黑的枪管,但二丫家的铁蛋每次都比我们优越的多,不但摸的时间长,甚至有一次还扛着枪走了几步,把我们羡慕的要死。
那时候,生态比较完整,经常有野猪来祸害庄稼,但银宝一次也没打死过野猪。
他曾经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们,野猪是疯子一样的动物,惹急了它会和你拼命,特别是带幼崽的大猪。
其实这里还大有隐情。
银宝的砂枪只能完成一次攻击,然后就得停下来装药,要耗费一定的时间,况且这种枪并不能完全的杀死对手,只能杀伤和震慑,所以他的话很可信。
有好几次我见他往枪管里装的全是药而没装枪砂,在面对野猪时只喷出了一个大大的火球和震耳欲聋的轰鸣,但效果却很好,野猪一家全都安全的退了。
那时候每年在清明时节都会进行爱国主义教育,他经常被请去做演讲。我们最感兴趣的“奋勇杀敌”的故事他居然一次也没讲过,尽讲些听党的话、珍惜幸福生活之类,听的我们恹恹欲睡,甚至都怀疑他是个冒牌货。但银宝的身上有很多伤疤我们在河水里洗澡的时候都见过,又都坚信他一定上过战场。
真是个谜一样的人。
不过,银宝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党员,因为他经常在我们面前摆弄他那个红本本,然后再用一块牛皮纸包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上衣口袋里,俨然宝贝一般。
到了冬天,银宝彻底闲下来了,偶而会带着枪到山上去猎捕一些野鸡、野兔之类的小动物,奇怪的是总能满载而归,大获全胜。
让我们这帮孩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的猎物每次铁蛋都会带回家去好多,没见他亲自送过去一次。有时铁蛋也把家里的蔬菜之类的东西尽情送到银宝的家里。
爱说玩笑的村民甚至面对着银宝说:干脆认铁蛋为干儿子得了。银宝笑而不语。
反正两家关系却是出奇的好,就是二丫和银宝有时侯在村子里迎面而遇还会轻轻一笑,也没听到有什么风言风语。
时光在平淡而又平淡中缓缓地流淌着。
日子平静而又平静。
银宝依旧重复着他的职业,只不过脸上的皱纹一天比一天多,腿脚也变得有些沉重。
往日那钟点般的脚步声也开始零乱起来,没有个准头了。
后来嘛,就是我们一大帮孩子离开了村子。再听到消息时,银宝已经过世了。
不过有一件事比较蹊跷。
据说银宝离世后村里人都非常害怕,居然有人说他没日没夜的扛着枪在村里转悠,弄得家家日不落就关门闭户。
活人倒怕起死人来了。
有明白的老人说他肯定还惦记着什么。便请了几个手艺人给他做了一杆崭新的猎枪送去了。说也奇怪,从此村子里风平浪静。
难道那个世界还需要这个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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