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

（一）

      想来也不能全怪阿雯，她爸琢磨着。可是面对一群陌生人的短信电话轰炸，他又觉着阿雯做事有点鲁莽。

    “做什么，怎么做。也得跟我们商量商量吧？”她爸半天憋出一句话。

    “当初是你说，无论阿雯做什么你都同意。她都这么大了，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还不清楚？”

    看着老婆怒气冲冲的样子，他打了个哈哈。

    “我还是觉得应该跟我们说一声才好、”

    “说说说！说什么说？！眼下还讨论阿雯告不告诉我们有用吗？！”老婆拍着桌子大吼，“这个怎么解决！”

    老婆将自己手机伸到他眼皮子底下。

    “给人希望又磨灭！垃圾！”

    “怕死就不要同意啊！同意又反悔，都是些什么人！”

    “估计是家里人又不同意了，一群垃圾！”

    “不能强制吗？都已经签订了同意书，中途反悔。这给正等着的人致命一击啊！”

    他推开手机，对于这些他也无可奈何。

    “你说怎么办？”

    老婆盯着被锁住的房门，阿雯已经一天没吃没喝了，怎么才能让她走出来，大家好好谈谈呢？

    “叮”一封短信消息发送到了老婆手机上，她点开手机一看，瞬间将手机扔在地上。他见老婆的脸色苍白，赶紧扶着。

    “杀人！杀人！杀人！”

    斗大的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中，鲜红的血滴是文字的背景，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大家都不想的，阿雯不是那样的人。

    她跌倒在地，不想起来，此刻只想趴在地上好好睡一觉。

（二）

    阿雯上大一时，室友中秋回家过节，路上不幸遭遇事故，最后不治身亡。

    世上每天，都会有人去世。只是没想到这次发生在自己身边，而且与自己关系挺好。

    阿雯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死亡真的是随时发生。

    死亡向来不分彼此。

    朋友的死亡让阿雯感受颇深。

    室友早在高考结束后，她同家里人商量要做件有意义的事——捐献器官。父母虽然最后同意了，但也是颇费了些时间才接受。

    虽然是件好事，只是登记表审核需要一段时间，再在外地上大学，所以这件事断断续续大概有一年多。直到室友去世，这件事尚未完全落实。

    让阿雯惊讶的是，原本态度并不明朗，算得上勉强答应的室友父母，在宣布室友死亡后主动提及关于捐献器官。

    室友的器官被送往全国各地，改变了8个人的未来。

    许是因为室友的事，阿雯在大二暑假期间向父母也提到了关于器官捐献，但父母的反对态度让她当即表示明白了。

    只是父母没想到，阿雯竟然背着他们还是去申请了器官捐献。不同意也不能怪父母，谁让老一辈的人都觉得在身体上缺一不可。

    来到世上走一遭，回去也要完完整整。

    可惜后来阿雯才知道自己不仅申请了捐献器官，连骨髓移植也同意了。

    “我是头脑发热，我真的不清楚自己干了什么！”

    后来阿雯如此告诉众人。

（三）

    阿涵接到医院电话后，激动不已。可三年前的事情又让他心中惴惴不安，怕又是空欢喜一场。

    他从五年前开始等着骨髓匹配成功，可惜每个月的医院随访告诉他，骨髓很难匹配成功。阿涵还年轻，他觉得自己还可以等。

    直到一年后，白血病突然恶化让他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他才明白，自己能等，只是等来的是死亡还是健康，这就说不定了。

    因为白血病的恶化，省立医院将他的排号提到了前面。三年前医院打电话告诉他，有位大学生遭遇车祸，骨髓与他相匹配，让他在家准备好治疗费用，一周后可以进行骨髓移植。

    然而等自己好不容易凑齐费用，却被告知，另一位病人近几日比他更严重，所以只能让他再等等。

    空欢喜一场，让他更加失落。

    后来那位病人在骨髓移植后一个月便去世了，听说是产生了排斥现象，这又让他心里感到庆幸。

    移植这件事，谁也说不准之后会发生什么。

    如果是自己移植呢？一个月后不会产生排斥，一年后呢？十年后呢？十年后自己也才四十来岁，正当盛年。

    谁能想象自己四十来岁，竟然才相当于正常人的晚年，甚至是面临死亡。

    不过听说那位大学生救了不少人。就拿他同病房的来说，一个儿时被玩伴不小心戳破了眼角膜的病友，在二十年后重见光明。

    病友再见光明的激动，没有任何语言能描述。就像自己以为能接受移植，当时的心情一样。

    而眼下，三年后。自己竟然又有了希望，足足再次等了三年，等到自己快要放弃了，机会却又在眼前。

（四）

    阿雯没有按时间去医院，她不知道这会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处罚。

    医院给她打电话是在一周前，当时的心情挺开心，觉得自己能救到别人，是件了不起的事。可是当她讲这件事有意无意透露给周围人时，绝大多数都是持有反对态度。

    “你不知道吗？这抽取骨髓是很伤人身体的。”

    “我听说可能会导致不孕不育。”

    “会有后遗症，严重的话会死人的。”

    最开始阿雯还想着反驳，这件事多光荣。明明当初大家在听说某某人得到得救时，都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甚至眼中泛泪。怎么现在却说的不一样了？

    后来朋友告诉她，“你以为你在救人，人家就会感激你吗？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最后他产生了排斥，出了问题你能负责吗？”

    “法律是支持我的，无论结果怎么样，不会找到我的。何况，也有保密协议。”

    “你错了，就算不用你负责，那个人可能是因为你的骨髓加速了死亡，你想到这，难道不会心里有愧吗？”

    “可是、”

    “还有什么可是，你家里人同意了吗？你知道捐献骨髓需要多大的代价吗？”

    “没有副作用的，不会、”

    “医生告诉你的？百分百能肯定不会有问题？”

    “基本不会有问题……”

    “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捐献骨髓？为什么骨髓还会这么稀缺？”

    阿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朋友这个问题，是她将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朋友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姐吗？”

    阿雯点点头，朋友的姐姐得了白血病，也是中华骨髓库排队者之一。

    “她之前与我骨髓匹配高达百分之五十，一开始我是准备给她捐献骨髓的，她提出会给我6万疗养费。后来我没去，因为我怕。”

    阿雯睁大了双眼，盯着她问道，“那……你姐姐呢？”

    “当时她15岁的女儿与她骨髓匹配成功，救了她。”

    很久，朋友没有再次主动开口。阿雯看得出，朋友有后悔。难怪大学前两年经常见到她姐姐来学校请他们吃饭，但突然后几年再没出现过。

    估计两个人的心坎过不去了。

    “我不是反对你捐献骨髓，我只是想让你想清楚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后果。我个人是觉得，除非是自己的直系亲属，其他人我不会冒这个险。”

    阿雯若有所思朋友说的话。

    “只是我自己也没能帮到自己的姐姐，现在确实有些后悔。但老实跟你说，我的庆幸大于后悔。”

    “不会有其他惩罚吗？”

    与朋友的谈话，阿雯明显有了松动。

    “我只能说应该没有，毕竟这件事已经过了三年，后来听说前几年在这方面严抓，不过你有属于自己的撤销权。”

  “真的可以吗？”

    朋友说道，“其实，你也可以想想其他办法。”

（五）

    阿涵躺在病床上，听着母亲在旁边哭哭啼啼心里有些烦躁。但让母亲别再说，又似乎让她没有了发泄地。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阿涵翻了个身，将头闷在被窝里。

    人在外地？骗鬼呢。肯定是后悔了，才故意说自己在外地。一开始阿涵以为自己会很失望，但现在阿涵觉得，这个结果自己还是能接受的。

    其实他自己除了在中华骨髓库等着匹配外，还在私下散出消息找合适的人自行匹配。

    “我会给十万的疗养费用。”

    也不乏有人上门找到他，只可惜没有合适的。也有两位小年轻匹配度高达百分之五十，只是阿涵还没能高兴起来，就被告知，其中一位小年轻还不到15岁，没有达到捐献年龄。另一位可能是家人介入，也没有了后文。

    “15岁？来干嘛？消遣人吗？！”

    阿涵记得自己当时指着对方鼻子大骂，只能说这小伙子长得太成熟，完全没想到实际年龄不足15岁。

    “哥，你就不能找找别的路子吗？”对方一脸真诚，“管他妈的几岁。你要骨髓，我要钱。大家都有所得，有什么不可以的？对不对？”

    阿涵仔细看了看他，“这件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哥，事在人为。”

    阿涵想了想，他说得也不无道理，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你情我愿，应该没事。

    后来阿涵还是问了当律师的朋友，后者不同意他的做法。

    “若真是出了事，可不是你们俩的问题，而是涉及到法律，没你们说的这么简单。”

    虽说性命攸关，但阿涵还是遵从法律。然而自己将规则放在心中，等来的却是可笑。

    在第一次被打电话之前，阿涵其实知道中间曾被人截胡。通过一系列的暗箱操作，阿涵愣是比原计划推后一年。这是他的朋友无意间告诉他的。

    阿涵当时很生气，说要去举报，要去上访。朋友为自己的一时嘴快而道歉，说自己没想到会让阿涵如此激动。

    “难道我不应该激动吗？！不应该生气吗？！生命面前人人平等，凭什么轮到我却让别人捷足先登！”

    “哎呀，那、那、可能是他更严重吧。”

    “更严重？！如果这一年来我恶化了去世了。不是你的话，我可能到死都不知道这件事！太过分了！”

    “兄弟！如果你说出去了，我怎么办？我后面的工作还能有吗？别的地方还会录用我吗？”朋友见阿涵激动的样子劝道，“你这样说出去，还能轮到你吗？”

    “他、他们敢！”

    “他们为什么不敢？”

    阿涵明白，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一直不会出错。

    以及朋友说的也没错。

    只是运气从来不会站在自己这边。天时，地利，人和，从来不曾出现过。

    五年过去了，四次机会。谁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可是没有一次真正降临。

    阿涵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点击发送。

（六）

    这几天阿雯听爸妈的话，像极了小时候挨打后的状态。

    一门不出，二门不迈。

    由于消息时代，网络平台发达。阿雯的地址，手机号都被曝光。每天垃圾信息与垃圾电话，让一家人心惊胆战。

    她的手机被没收，也是为了她好。

    学校已经请好了假，一连两周，她在家除了吃就是睡，浑浑噩噩自己也觉得神奇，原来没有手机也是能活下去的。

    所以当爸妈将手机给她时，她有些蒙着。

    “垃圾信息删了，这几天消停了不少。不过，陌生电话最好还是不要接。”

    阿雯躺在床上，重新打开手机。

    “叮”，有信息传来。

    看还是不看？阿雯纠结不到三秒便翻看信息。还有什么样的垃圾信息自己没见过。

    “放心吧，很快人们就会忘记这件事。”

    信息是三天前收到的，而且是个陌生号码。

    千百条信息中，只这一条让阿雯感到惊讶。她回了句谢谢。

    没过多久，那个陌生号码回复了她。

（七）

    阿涵三天后才收到信息。

    “谢谢。”

    谢谢有用吗？

    他只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信息爆炸的时代，没有多少人会从头到尾认真关注一件事。

    他们只会拿来消遣消遣，必要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评价他人。

    手机背后，还戴着口罩。

    阿涵想了想，回复了她。

    “可你让想继续活下去的人，充满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