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保佑

菩萨保佑

又起风了。刘燕手托腮帮呆呆地望着前方浓密的树林子，阳光暴晒下的树叶被风冲撞得刷啦刷啦东摇西摆。繁茂的枝叶连成一片绿色的海洋，在风的推动下，像海水涨潮，一波紧接一波漫上来又沉下去。刘燕恍惚觉得自己就是一叶小舟，随着波浪一上一下颠簸。

事实上，刘燕的小心脏早就七上八下地悬在半道了，只不过，今天一直在嗓子眼蹦哒，让她坐卧不宁，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索性什么也不干，溜达到公园里呆坐着，精气神还能聚拢些。

“嘿！发什么呆呢？这么个大活人过来也看不见？”发小王丽一屁股坐在她身边，递给她一瓶苏打水。

刘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攥着的一颗心终于舒展了些，心神稍稍感到安定。

“宁儿在哪个考区？”

“本校。”

“呀，好兆头。至少，在熟悉的环境，孩子心情放松，说不定就发挥超常了。这位辣妈，您就别担心了，咱孩子一定能考好的。”

“希望如此。”刘燕噗嗤一声笑了。又叹一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昨天放了半天假，你猜猜宁儿叫我们带他干嘛去？”

“烧香拜佛。还能干嘛？瞧瞧你，净做些没用的，把孩子也带歪了。”王丽丢给她个白眼，笑着嗔怪道。

她们俩同时想起了四月八浴佛节那天的情景。那一天学校本来不放假，刘燕一早约好王丽上清凉寺给儿子许愿，求菩萨保佑儿子高考大捷。

行至半路，接到宁儿的电话。宁儿强烈表示要亲自拜文殊菩萨，要求妈妈帮他找老师请假。

刘燕只好折回来。大考在即，孩子的情绪万万不可受打击。有什么办法？中国的高考考得岂止是孩子，还有家长的体力、耐心、耐受力、容忍度，这还不算金钱权力这些有形资源的付出。

传说清凉寺是文殊菩萨赴五台山途经的第一道场，这一天人满为患。文殊菩萨石雕像巍峨壮观，透过缭绕的香雾，慈眉善目地俯瞰着林立的高香和络绎不绝的善男信女。

宁儿把半人高的香烛插到硕大的香炉里，端端正正地跪在菩萨像下面，双手合十举过头顶，180度大鞠躬一拜到地，俨然朝圣的佛教徒。

刘燕和王丽看看宁儿，又互相看看，捂住嘴把头扭向一边，防止奔涌而出的笑声惊扰了虔诚的宁儿。刘燕很迷惑，虽说自己爱逛逛寺庙，却从不曾带过儿子，这孩子从哪儿学会了这些？看这架势，刘燕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菩萨的恭敬程度远不及宁儿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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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儿说：妈，你带我看看‘大仙爷’去吧，让‘大仙爷’保佑我考个好成绩。顺便再给我买个红背心，鸿运加身。”

刘燕模仿儿子的语气说完，哈哈笑着，眼泪却喷薄而出。

一阵风过，头顶的树叶哗啦啦倒向一边，又争先恐后迅速而顽强地挺直身子。王丽抬起手，怜惜地把刘燕被风吹乱的头发理顺，顺势挽住她的胳膊，轻松地打着哈哈：“孩子这不是想考个好成绩嘛，病急乱投医呗。甭担心，叫干啥干啥，熬过这两天就好了。”

“我就是觉得孩子太可怜了。今天大中午打电话要回家。学校已经封闭了，我正发愁怎么和老师请假呢。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老师主动打来电话，叫我把孩子接回家好好安抚安抚。可想而知，宁儿紧张的模样让老师都害怕了。”

刘燕用手背抹去眼窝处的泪水，目光投向近旁高大的杨树枝头。几只鸟儿不知疲倦地在枝叶间飞来飞去，吱吱喳喳的叫声听来只有两个字“考试～考试～”。

“回来后就说‘我要重新配眼镜’。呵呵，倒底是孩子！”刘燕含着泪笑了。“我说‘走，咱们这就去眼镜店。儿子，其他的都是浮云，唯有你是爸爸妈妈的宝贝。高考算什么呀！不过是咱们的一道菜，爸爸妈妈和你还要体验更好的生活呢。”

王丽肯定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孩子这是发泄呢。顺着他，等他把焦虑的情绪发泄出来就好了。”

“丽，宁儿压力太大了。话虽这么说，要是真考不好，可咋办呀？早知道，去年说什么也不让他复读。”

去年成绩下来后，宁儿在家号啕大哭。等孩子情绪平复下来，刘燕和丈夫字斟句酌地提出建议“有些二本院校也不错，要不咱们去考察考察？上了大学继续努力，等考研时……”

“不！我回去复读。考不上一本我决不走！”宁儿板着脸，语气仿佛一颗金钢钻，硬生生切割掉父母未说完的话。

宁儿憋着一口气呢，刘燕对此心知肚明。

宁儿的表哥比宁儿大两岁，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性格沉静，知书达礼，回回考试全班第一。亲朋好友总拿两个孩子比较，开口就是“宁儿，别贪玩了。看哥哥多好，你得向哥哥学习。”

宁儿嘴一撇，脖子一梗，跑了。但凡哥哥出现的地方，宁儿躲得远远的。心里一百个不服气，对哥哥的态度更是不冷不热。

说来也怪，永远第一的哥哥每逢大考就出差错。中考若不是提前录取，成绩还未达到重点高中分数线哩。高考时又失利，与心仪的985大学擦肩而过。复读一年重蹈覆辙，最后选择了一个稍微偏远一点的211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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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儿长出一口气，多年来的不平和愤恨就像被风吹散的云彩，心情如万里碧空一样澄澈高远。哥哥在家里哭，宁儿偷偷笑，还不时对着他不喜欢的猫咪吹声口哨。

他私下和刘燕嘀咕“神气什么？他也有今天！嘁！第一也不过如此啊。妈，我要进重点高中，我要让人们看看，我不比哥哥差。”

刘燕动用了关系，花了七八万元把儿子送进市一中。尖子生云集的重点高中里，宁儿学得很吃力，排名自然倒数。

宁儿牺牲了课余时间，寒暑假飞往新东方英语集训营，星期日辗转于各类课外学习班。刘燕再次通过关系，高薪聘请到各科名师为儿子进行一对一辅导。

休息日 ，一家三口如若三个陀螺，被无形的鞭子抽得高速旋转。宁儿埋头书堆，一字一句啃食着课本知识。丈夫手握方向盘待命，负责各科老师的迎来送往。刘燕洗水果，买菜做饭，选礼物，保障好后勤供给。

三年的不懈努力，成绩仿佛等待已久的日出，一点一点显现着曙光。刘燕认为宁儿基础知识薄弱，尽管付出大量的钱财精力，高考分数未达一本线也在情理之中。孩子懂得学习已是万幸，她和丈夫知足。

宁儿不知足，义无反顾选择复读。这一年，他像个小闹钟，嘀嗒嘀嗒一秒不耽搁，日子严密紧凑周而复始，从未想过停一停歇一歇。“考不上一本我决不走”成了他的口头禅。

眼看要进考场，这只小闹钟忽然乱了节奏。以宁儿平时的成绩，普通一本应该十拿九稳，如果不出哥哥那样的意外。

“丽，明天上午开考后，你陪我去一趟寺庙吧。”刘燕走到大太阳下，炙热的阳光烘烤着潮湿的思绪，真舒服呀。天空蓝得晃眼，白云像棉花糖一样美好。

王丽无奈地笑起来“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去抱佛脚？”

“我就想求求菩萨，让我宁儿顺顺利利的、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至于分数、成绩，随它去吧，好与赖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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