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情，说爱//
小张是西安兵，要复员那年，赶上军区组织多兵种联合作战演练，为对越轮战做准备。连队考虑到骨干力量配备，要求他继续留队。作为摸爬滚打好几年的老兵，这个觉悟是有的，跟家里做了解释，全力以赴投入工作，最后以出色表现完成了任务。等到复员时候，已是超期服役。
几年后，在西安小寨商场外的避风处，他摆了个地摊卖图书。深秋季节，天很冷。他裹着军大衣双手捂住脸呼着热气。站在面前很久，他终于认出了我，笑着迎上来跟我握手，见他鼻头通红，嘴唇有几道干裂血口。因为有摊位，不想影响他，我俩坐在旮旯里抽烟聊天。
我问：咋不上班哩？他嘿嘿一笑：莫地方起嘛！他告诉我，要复员那年，母亲安排了病退，原本回来能够顺利接替岗位，保有一份工作。继续留队两年，无意间失去了机会。后来情况变了，阴差阳错进了服务公司。如今赶上减员分流，只能先弄批图书先卖着。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给他画大饼。转而问：你跟那个谁，结婚没？他说：早凉咧，都这求式样了，谁还跟咱呢！在连队那会儿，他钱包里有张漂亮女孩相片。有一年寄来一叠年历片，他给我们挨个送，拿出相片炫耀：高中好上的，绝对的你死我活，绝对的死心塌地。
当时申请回来，兴许不会像现在这么难。我说。他叹口气：谁也没有前后眼，顺其自然吧！
大李母亲病重的电报送到了营部。时值冬日，大李所在的连队远在山里，大雪封山，根本走不出人来。热心老乡牵马冒险送他，最后还是折了回去。大李给营部的同年兵老乡通电话，替他给家里回个电报，汇点儿钱过去。
千里之外的医院里，出嫁女儿撇下一家人，赶来服侍病床上的母亲。天擦黑了，门外走进一个当兵的，噔地跪在床前，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说：娘啊，我来伺候你来了。往后大小事我承担，你就放心吧！昏暗灯光下，老眼昏花的母亲说：我儿瘦了黑了变样了。一旁的姐姐也认不出是弟弟。
这个陌生儿子起身，说了事情经过。营长得知大李的情况后，立刻安排年假没空休的同年兵老乡，回家休年假，并多给他半月时间。一来与家人团聚过年，二来替大李床前尽孝。
后来，大李转了志愿兵。营长连长换了几任，他一直驻守在那个艰苦连队里。
老韦是偏远连队指导员，妻子是营部干部，俩人多年不孕。团长带队下基层检查工作时得知此事，指示后勤处安排夫妻俩治病，医疗费、住宿费、差旅费全部报销。几年后病治好了，生了个女孩。
我出差路过酒泉，决定进山里看望两位老领导。在土坯屋里，他俩热情地接待了我。老韦发鬓斑白，显得有些苍老，目前已升任教导员了，一脸憨厚笑容，没什么官样子。老大姐气色不是很好，能看出脸上隐约雀斑。俩人忙着准备饭菜，穿着破旧毛衣，灰头土脸的样子，感觉就是一对淳朴善良农村老乡。
大门悄然开起，穿件旧棉袄浑身脏兮兮的女孩进屋，红二团的脸蛋布满皴裂细纹，小手黢黑，手背冻裂的口子像鸡爪鳞片。老大姐教她叫叔叔，她一声不吭，躲在老韦身后不敢看我。老韦没有强求责怪，只是笑着告诉我：营区里没玩伴儿，成天跟村里的娃娃一起疯，浑身弄得收拾不及。老大姐插嘴：这妞不知像谁了，死犟死犟的。好几次偷偷跟人家跑去放羊，从早到晚见不到人。打得我手都疼，就是不听。
几盘菜，一瓶酒，一锅饺子。我们聊到很晚。老韦兴奋地拿出市长给他的信让我看，他为家乡建设提了三条建议，其中两条被政府采纳了。市长回信感谢他身在边陲心系家乡，为家乡建设献计献策。同时，称赞家乡人卫国戍边，为家乡增光添彩。
聊到后来，老韦平静地说：偏僻山沟也得有人驻守。我俩双军人，比其他人来这里两地分居要好些。所以听组织上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在乎往后时间了。
孩子该上学了。我说。老大姐告诉我：她父母和老韦母亲都不在了，目前爷爷病恹恹地还在请人照顾。孩子回老家上学指望不上了。之前，老韦去酒泉联系到一家人，不行就寄住人家那里。能顺利上学就行，至于考这考那的，压根儿不想。
我去西安某干休所见到了离休的老团长。他告诉我：小韦是山东籍的，是部队的秀才，能写一手好文章，当时市委党校专门腾出职位让他转业。夫妻俩一直表现都很优秀。我拿出跟老韦一家的合影，他盯着看了许久，问：娃娃几岁啦？我说：6岁了。他轻声道：我们这代人就这么回事了，可惜这些娃娃们了。他眼眶泛红，不再言语。
大个赵是学生官，在山沟连队当排长。几年下来，婚姻问题摆上日程。大个赵少有的去团部办事，一顿午饭功夫，居然跟机关女兵对上了眼。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俩人烈火干柴，省略了很多过程。
从市里几小时长途汽车到县城，县城到连队十几里崎岖山路。淅淅细雨，女兵到连队时淋成落汤鸡。哨兵报告连部，指导员安排炊事员熬碗姜糖送过去，午饭加几个菜。下午又派车将女兵送走。之后，他找大个赵聊天，说：部队明文规定，士兵不许谈恋爱。你弄个女兵招摇过市，会害了她的。大个赵很自信，透露他俩的秘密。她学习很好，一直在复习，明年考上军校，还有立功加分。军校毕业俩人都是干部。所以眼下这段时间挺过去就行。指导员不愿细说，让他休假回去，俩人好好商量商量。
过罢年，大个赵归队，告诉指导员她复员了。原来，她觉得赵的年岁不小了，如果自己上军校，至少又得三四年。加之毕业分配，大都是全军或军区范围，基本上天各一方。为了赵也为了安稳生活，她选择了脱军装回地方。大个赵感动地向指导员表示，能找到这样的女孩，今生知足了。
指导员去团里开会，绕道市里看他俩的新房，留人留车帮忙置办婚庆的事。他俩回连队度蜜月，连队头尾安排两场会餐喝酒，整个连队像过年似地热闹。
两年后，夫妻俩有了宝贝女儿。又过了两年，指导员调任外地工作，偶然得知大个赵病逝了，撇下妻女相依为命，她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意外，伤感，沉思。他告诉战友，人生真不敢假如。假如她当时选择上军校，这时恰好见习期结束，或任命在某部机关当干部，忙忙碌碌而又踏踏实实；或任命在某部基层当排长，带领一个战斗集体意气风发，所向披靡。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是北宋铁冠道人倒霉时说的话。我想强调的是后缀的那句：此事古难全。更杀心，更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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