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君何在？

暮春三月，桃、李、杏、梨、玉兰、海棠、樱花、桐花等繁花已次第开过，叶间逐渐长出醉人的新叶。一个满眼绿意的季节正在到来，与此同时，“落花风雨更伤春”的时候正在上演。

落花时节，君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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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草树木，所经历的岁月远比人类更悠久。在人类创造出文明之前，花儿自开自落，开时并无欢喜，零落也无感伤。但是，当人逐步从混沌中走出，在解决了衣食问题之后他们看花草的目光就不一样了。

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已出现了不少花花草草的身影。但是先辈们的吟唱更多是“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只是顺带的关注到人与花草的关系，或者借物赋比兴。如“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这时的 “落花”该尚未被赋予特殊的关注和感情。

到了忧国忧民的诗人屈原那里，他感伤的情绪蔓延在《离骚》之中，在谗言中伤之时叹息着“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花朵的飘零已进入诗人的视线，这也应该是中国诗歌史上，落花首次与自伤身世、岁月无情等情绪发生联系。落花让人伤感、忧愁的基调由此奠定了，“落花”这个被赋予特定的诗歌意象，也从此开始发端。

在动荡的汉末，那些追求幻灭、自伤身世的文人们也发出无可奈何之声。古诗十九首里说：“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 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这首诗以女性口吻，用花朵自喻，道出青春短暂、过时凋零的叹息，但实际却是怀才不遇，无处施展自己抱负的悲伤。这与屈原，实际是一个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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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诗歌大爆发的唐代，关于落花的叹息，落花的倩影……频繁见诸于诗歌之中。据统计《全唐诗》中出现“落花”的诗句有近三百首。李白、王维、杜甫、白居易等大诗人也以落花入诗。他们无论是踌躇满志、还是忧国忧民，无论是叹息连连还是深沉凝思，总忘不了那些在身边自开自落的花儿们。

有些诗人，写落花也是潇洒利落，自得闲情的，于他们而言，落花就是春之风景，并无特别的内涵。 落花映衬着李白的潇洒：“落花踏尽游何处，笑人胡姬酒肆中”；烘托着孟浩然的闲适：“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见证着王维的隐居：“溪上人家凡几家，落花半落东流水。”

有些诗人则继续发挥着以落花自伤身世的叹息。刘希夷在《代悲白头翁》中写道: “洛阳女儿好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难在。”这是以落花喻女子的青春，更感叹自己的身世。他落魄不拘常格，因这首诗留名千古，也因此遭人嫉恨，招致杀身之祸。诗中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竟成了自己的谶语。

落花时节，君何在？

与他同样早逝，以诗自伤的，还有李贺。抑郁苦吟的他说：“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画面凄美而哀伤。

安史之乱之后，四处飘零的杜甫也曾以落花入诗，他道：“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用语平淡，内涵无限，以落花隐喻着事事凋零的家国，颠沛流离的人生。

一生挣扎于牛李党争的李商隐，在乱飞的的落花中感伤着自己的命运。面对它们，它“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 一腔幽恨怨愤、无限怜惜感伤倾泻而出。

有些诗人以落花写历史故事，借古伤今。比如杜牧，在《金谷园》中有“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之佳句，为西晋石崇的宠妾绿珠坠楼而逝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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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在唐人眼里还被赋予多种风情，到了宋人那里，就满是伤悲、失意之叹了。宋人善于以诗言志，以词抒怀，词遇到落花更是将这些情绪表达无遗了。

五代词人李煜本不该算在宋的范畴之中，但是他入宋之后的词作却尤为著名，那句耳熟能详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一字一句浸透着国破家亡之恨，无可奈何之绪。

其后的词人将“落花”的意象变得更加丰富。他们见落花而直言伤春、惜春之怀。张先说“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月落红应满径。” 晏殊说:“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他们见落花而怀念恋人，晏几道说:“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他们用落花言尽相思之苦，寂寞之味：欧阳修说:"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李清照吟：“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朱淑真叹：“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这哪一句不是伤逝之情呢？

但也有例外，宋代禅师土珪就以“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来阐述禅理，告诫凡人要用心体察事物，而不只是眼睛。只是后来常用这句来形容单相思。

落花时节，君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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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文人写及落花，多是沿着唐宋人的路子，不管是沈周的《咏得落花诗（三十首）》，还是唐寅、文徵明的唱和之作，其言语、诗意、内涵，往往不能出其右。

落花飘进诗歌里，真正的归宿要算是曹雪芹。他以黛玉之口唱出那一阙《葬花吟》，“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以花伤春，以花喻人，将花的命运等同于青春少女的身世遭遇相结合，唱出了不尽的凄苦与悲哀。结尾处“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字字触目惊心，这是一首落花的葬词，更是一曲青春和命运的挽歌。

落花时节，君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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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文人寄寓落花的感情并全是带着闲适或愁绪的。王安石的《北陂杏花》就写大义凛然，“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东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作尘。”这大概和他一往无前的改革家精神有关。

八百年多后，另一位时代先锋，也帮着落花翻案。清人龚自珍就慷慨写到：“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同样是豪情万丈。

落花时节，君何在？

窗外，一夜风不停，雨滴不断敲打着窗棂，又不知有多花儿会随风伴雨，零落成泥。暮春，只剩下最后几天，马上就将切换到另一个季节，那些在诗词中歌咏过落花的人都已远去，而你在哪里？面对落花又是怎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