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豫三言两语地挂掉了妻子的电话,把方恬让进屋内。方恬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是你的房子?中介倒确实说过业主去国外定居……哇,我这什么运气,是不是该去买一注双色球啊?”
“没想到业主忽然回来了。抱歉,害你又要临时去找房子。还顺利吗?”
方恬内心苦笑。在上海租房的辛酸史要写可以写一本砖头那么厚的书。“还好,算是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只不过通勤又远了半小时,房租还涨了500块。她把后半句咽回了肚子里,用一个敷衍的微笑打发了周文豫的关心。
“忘了什么东西?”周文豫问。
“唔……一点护肤品和香水什么的,应该是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方便进去找吗?”
“请便。”
她有点拘谨地走进卧室去找东西。尽管周文豫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东西布置进去,卧室跟她搬走时一样荒芜,方恬仍然觉得全身每个毛孔都在尴尬不已。她忘了带走的其实是一盒大牌护肤的小样,还有一瓶正装的香水,都是她囤的货,平时没放到台面上来用,搬家匆忙,就忘了拿,回头发现觉得肉痛不已,急急赶过来找。
东西倒是还在那里,她迅速拿着盒子走出来,却发现周文豫坐在沙发一直注视着她。
“Jo Malone 的限量款金合欢。”他指了指香水瓶子。
“哎?”方恬从没想到一个直男能够凭瓶子的轮廓认出香水,大为惊讶,“周总好厉害!你是不是还能分清口红色号啊?”
“那倒是不行。”周文豫实话实说,“香水我也只认得这个,因为我太太以前也用这款。”
方恬的内心刷过无数吐槽弹幕,饶是她见惯了科创公司里直男的情商,还是不知要如何回应这种一句话把天聊死的类型。说好的商界精英高富帅呢?这是要我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说好巧吗?
她更觉局促,只好草草回了一句“是吗”,就赶忙拉了工作话题出来当挡箭牌:“对了,昨天江总让我打听的那家公司,我各方面了解了一下,品牌名叫作‘圣女果’,徐广彬是公司的创始人兼CEO,目前还是控股股东。至于是不是拿到了天一资本的钱,我旁敲侧击问了王总的助理,她说最近有十五六家相同业态的公司在天一资本挂上了号。包括我们在内,牵线的FA公司也超过了十家。她还说老板前段时间脚不点地地四处看项目,入得了眼的大约有个五六家吧。但具体哪家有戏,她就不肯透露了。”
“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拿到了钱?这个能确定吗?”周文豫本来疲惫而放松地靠在沙发上,听了这话,仿佛在一秒之间切回了工作状态,自沙发上直起身来。
“我在向PR和媒体那边的朋友打听,确实也有一些风声,拿到融资毕竟是刷存在感的绝佳机会,都会提前跟媒体通气。”
“按你的经验看,如果他们大规模发PR,是否证明钱已经100%到账?”周文豫特意强调了100%这个数字。
“一般来说,敢于大规模PR的,都是钱已落袋的。不过近两年也不尽然,也有公司喜欢放烟雾弹,声称自己已经签了某大风投的TS,吸引跟风的中小投资人去追,以便哄抬身价。”
方恬把那堆七零八碎的瓶瓶罐罐整理到自己的提包里,一心只想要快点告辞,见周文豫仍然蹙着眉头思考,像是还有一堆问题等着发问,不由得有些焦急,正想开口推说自己下午另外有约,门铃忽然又响了起来。
周文豫满心想着竞对融资的事,脑子都没过就跳起来过去开了门,等到门外的江帆夸张地“哇”了一声,他这才意识到这场面似乎是有点诡异——难以解释的那种诡异。
江帆受到的惊吓更是以吨计算。本来是到老朋友家谈工作,一开门发现他身后是个熟悉的姑娘,这场景他做梦都想不到,内心一下子生出无数情节离奇的脑补。“Tina?你怎么在这里?”
“落了些东西在这里……现在都搞定了,不打扰你们聊正事,我晚上还有约,先走了,下回再约时间啊!”
方恬连忙趁着这个机会开溜,但她慌乱之下口不择言,只让江帆疑惑更甚。待方恬出去掩上了门,他围着周文豫走了半圈,目光上下游移打量,故意重重咳了几声:“周文豫同志,作为一位有家有室的成功人士,你要小心走上错误的革命道路啊!”
“意淫如果能创造产值,你早就家财万贯了。”周文豫懒得跟他费口舌,拉出了餐桌旁边的椅子,指了指,让他坐下,“少瞎想,说正事。”
江帆明显疑虑未消,眯着眼睛不住地环视四周,想要找出一些映证自己脑补的蛛丝马迹,结果当然一无所获,他难掩失望之情,从背包里拖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翻屏、开机,然后调转了一下面朝周文豫:“钱的事儿,都在这儿了。”
屏幕上显示的并不是专业的财务报表,而是非常符合江帆风格的记账表格。绿的表示进账,红的表出账,名目从工资到货款再到给媒体派发的车马红包,事无巨细都一条条地记了下来,简单直白,一目了然。
“现金只剩60多万了?”周文豫直接把这份业余账本拉到了最近的条目。结余数字倒是没有和他的预估相去太远,但这个数字意味着这场仗要在粮草匮乏的情况下仓促开打。400多个点位,一个点位烧1000块去打价格战的话,这场仗即使打赢,他们也将烧到山穷水尽。
而月底过后一进入下个月,他们立刻就要面对发薪水的压力。
“这里面还有一笔应付账款没减掉呢,给新增点位备货的款项。到礼拜一就只剩50多万了。”江帆把手臂抱到胸前,用下巴指了指屏幕。
周文豫沉默不语地滑动着鼠标滚轮,一片空白的表单从眼前滑上去,文件滑到了底,忽然出现了一条标为黄色的记录,名目写着“备用金”,数额是200万。
“这是什么钱?”他抬头问江帆。
“哦……藏在裤裆里的钱。”江帆飞快地扫了一眼,“我按照全公司一个月的薪水总数留的。现在看来还留少了,紧紧巴巴,没想到团队扩得那么快。”
周文豫微闭着双眼思索了片刻。“拿出来。”他说,抬起头直视江帆的双眼,“救兵如救火。”
“那下个月的工资用西北风发?”江帆斜着眼睛看他。
“这仗赢不了,即使发了下个月的,也不会有下下个月了。”
“你打算欠薪啊?”江帆少许提高了声音,表情严肃了起来。
“不欠薪,没让你欠薪。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不能及时拿到投资,下个月工资发不出来的话,就分我个人的期权去抵工资。”
“那不还是打白条吗?拿不到投资,公司就散伙了,到那时期权还不如厕纸。”
“所以我们的首要考量应该是让公司活下去。”周文豫把他的笔记本电脑合上,推回给他,“钱,只要活着就会有。只要你活得比别人久,就能拿到别人拿不到的钱。想想那3个亿,它肯定不会落到失败者的口袋里。”
江帆不接,紧盯着他,针锋相对:“我们俩可以对那3个亿心怀希望,咱们的几个老哥们儿大概也可以,大家谈不上财务自由吧,起码不愁吃穿,都是指着这个项目再往上迈一步。但普通员工可没这个义务,拿着白条跟着你一道展望未来?一个个都背着房租房贷老婆孩子呢,省省吧,鸡汤喝不饱肚子。你就将心比心,假如时间倒退十年,你乐不乐意拿期权抵工资?”
周文豫不答话。他俩在沉默中僵持了一小会儿,互不让步。“没有底线的公司是走不远的。”江帆到底重重地加了一句。
周文豫叹了口气。这是江帆当年写在给天湖的辞职申请书上的句子,他记忆犹新。但是天湖直到今天也还是走得很稳,当时裁掉了近2000个所谓的“低端”一线员工之后,它迅速补充了大量高学历的技术人才,很快在A股挂牌,近几年由于不断在新技术开发领域发力,股价较之刚上市时已经翻了近百倍。
它正是靠着被认为是“没有底线”的手段,比同时期所有的竞争对手都要走得更远。这句话在他脑海中打了几个转,并没有说出口来。
“总之,这笔钱不能动。”江帆斩钉截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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