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
他站在那个老街口。
他很怕迟到,又不敢离开,忐忑不安地捏着一长一短的书包带,守着冰冷地上躺着的银杏叶钥匙扣。
凉风从身边走过,心跳得很快,频频往学校的方向看,最后几个踩着上课铃奔向学校的学生也匆匆越出了视线,该在这个街口出现的人却迟迟未来。
他紧张地踮了踮脚。讨厌的班主任斜眉瞪眼破口大骂的场景清晰地闪进双眼,心里又是一阵慌闷,就好像已经闻到那满身的烟酒味混着令人反感的恐惧扑面而来。
一边想着快速跑去学校一边立定不动。再等一会,他就会回来的。
……
果然一个身影从巷子里小跑过来,从房屋的阴影踏进光里。
看见他便放慢了脚步。
该来的人来了,他蹲下把钥匙扣捡起来用手指抹掉上面的泥渣,过去递给他,然后扭头就跑。
那人愣了一下。
抬头想说声谢谢,却见他早已经跑远了。
教室前门早被他班的杂毛小子废了,连敲门都省了。牌子上的高(2)五班也早就认不出来。
他屏气不敢喘息,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字,南腔混着北调,台下没几个人在听。
老师头也不转,斜着瞄他一眼。
“门外站着。”
教室里几个埋头打游戏的抬头瞥一眼,确认说的不是自己又埋下头去继续再摔裂的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
他低下头走出去,站在门边。隔壁班门口也有个男生罚站,靠在墙上看他。
他赶紧回头移开视线。
正是刚才那个。
……
下课了,喧闹杂乱入耳,他避开拥去走廊的人群,垂着头向自己座位走去。
秋捡翘着板凳,手搭在窗台上,回过神,拍了下旁边的老孙。
“隔壁班那个小男生叫什么名字?”
老孙摁熄手机,看了他一眼,称起下巴。
“那我问你,隔壁班那个女的叫什么名字?”
“哪个女的?”
“对啊,哪个女的?”
“啧,你有这必要吗?一个……个子差不多到我眼睛,特瘦的男生。”
“咱年级的吗?”
“应该是。”
“出来指给我看,我帮你问。”
老孙倚在走廊上,指着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
“是他吗?”
秋捡很无语地盯他一眼。
“你故意的。”
“不符合你的描述吗?”
“……”
回想他描述的确实并不准确。
但除了他那双岁月过无痕的眼睛和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地动作,似乎再没有什么能令人记住的特点了。
唯这两点,而且说了也没意义。
“不是,是他。”
老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眯了眯眼,在班后门朝里冲他喊了声:同学!
他坐在凳子上明显一惊,往这边看。
“能出来一下吗?”
他看到了早上在街口等的那个人,站起来走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
老孙接着问。
他不说话,微蹙了下眉,空气突然多了三分凝重七分尴尬。
坐后面边的男生回头看一眼他们,嚼着口香糖一脸不屑和无法理解,无聊地说了句:
“他不会说话。”
“嗯…不会说话为什么不去聋哑学校?”
老孙小声说。
“那你还没腰呢为什么不去残疾专校?”
“你……迟早有一天我也能练出八块腹肌的。”
“八合一。”
“你才八合一。”
早自习下课时间只有三分钟,上课铃声打响了,老孙在秋捡左肩上拍了两下,一个漂移把自己甩进了教室。
“那我先走了,再见。”
走廊外的微风吹过。
在那个一如既往糟糕乏味的清晨,他在他的记忆里刻下一个掀动了岁月涟漪的笑,于是洒在小巷里的阳光漫过房屋的阴影。
秋捡坐在教室里发呆。
“老秋,你怎么也会打听人了?”
“今天早上我钥匙扣落那边老街口了,回去找的时候他站在那里,看我来了就捡起来给我,然后一溜烟儿跑了。”
“嗯,很可疑……”
“你有病。”
“不是,就这?”
“……我也没指望你什么。”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我错了行了吧,那你现在准备怎样?”
“去办公室翻翻他班档案。”
“你,你去……我,你……你确实不应该指望我。”
“有问题吗?”
“没。”
冒死偷来的档案他像看仇人一样盯着看了很久,到最后也没搞清楚这般强烈的好奇心是打哪儿来的。
“他叫程丢。”
“没想到拾五也能养出眉眼这样干净的小孩。”
他说。
[我要去找他]
他似乎很容易从人群里被挑出来,尽管他看起来真的跟别的学生没什么不一样。
在拐角处被一个叼着烟的推了一下,虽然脚下不稳,脚尖微绊,但却又因某种原因没有顺势摔倒,也没往后看,只是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叼着烟的抓住他的书包半步未跨就被一只手勾住了衣领,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冷冷道:“松手。”
那人回头,自己的手一松开就跑了,估计也不是个惯犯,腰间连把刀都没有。
程丢也跑了,依然头也不回。
“喂!你等一下!”
……
“程丢!”
他在前面跑着,停下一秒,只够自己回头看他一眼。
没办法读懂他那远远的眼神,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跑,我很吓人吗?
心中突然冒出点厌恶,鬼知道究竟是什么脑子卡壳的垃圾念头推这自己跟着这个奇奇怪怪的小孩走了这么远。
既然满是排斥赶忙还站街口等我回去?闹着玩儿吗,真是……啧。
我也是脑子有病。
……
“你去问了吗?”
“没有。”
“那你昨儿下午干什么去了?”
“无聊去了。”
“心情不好啊,谁又惹你了。”
……
星期五
班里的学生大多都很自觉的提前下课,学生不烦老师,老师也不管学生。
“秋捡,哥几个去吃烧烤,你去吗?”
“不了。”
他提上轻飘飘的书包转身出门,往左边瞥一眼。
“程丢,玩个游戏这么样?”
程丢当没听见,背上书包快步拐向走廊。
“你确定没落下什么东西吗?”
声音太欠打。
他下意识摸索身上最重要的东西,摸空立刻转身。
“追到就还你。”
他跑步倒不算慢,但慌张的时候腿回软。其实早就习惯了被欺负,却又一直没甘愿习惯,逃避了无数次,结果最后还是没逃过触及底线的反击。
虚空的感觉诠释心有余而力不足。
……
秋捡站在原地。看着两个人出教室,然后消失在自己眼前。
啧。真的烦。
螳螂逗蝉,黄雀无语。
说起来也滑稽,他走过去不声不响的,从后面把别人手里的纽扣掏走了。
那人回头看他,他还平平淡淡地输出一句:“怎么着,这只手也准备送我吗?”
表情怪真诚。
代入感太强那人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看着像教育孩子,其实是身高鄙视。
……
“喏。”
见他呆在那儿不动,便把手伸过去晃了晃。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纽扣,捏在手里。
鞠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躬。
他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手一碰到他发尖他就惊慌地跳开了。
有很多次都是这样,他似乎排斥一切东西,而两人僵持的距离感也没因为任何一次同行或单方输出的谈话而有一点点改变。
直到某天下午,他在街上走着,那天拿走纽扣的那个人从后扔过来一个铁凳子。
秋捡下意识冲上去护住他,后背被砸了一下。
“艹,”
铁板凳砸在背脊骨上是真心疼,之后起了淤青好久没消。
“你命大了是吧!?”
只骂了一句,追也懒得追,这么嚣张谁知道背后有什么玩意儿给他撑腰呢。
回头,那小家伙就跟在后面,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浸湿了一大片血的衬衣。
像自己被打了似的,那股委屈劲儿快把眼泪憋出来了。
看他应该是自责吧,还是忍不住要讽讽他。
“你都知道心疼人啦,不是那么讨厌我的吗?”
没想到话一出口他就急了了。
“我没有…唔……我没有讨厌你……”
我去,要哭了?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
再后来他渐渐习惯了和他说话,习惯和他一起打架,打累了又跟着他一起逃跑,跑到没有人看见的地方。
有一次跑到老街口,他第一次看见他笑了,笑得很开心。
后面的人没追上来,两人站在街口的灯笼下面,灯光淡淡的洒在石阶上,水坑里有整个街角的影子。
“程丢。”
“嗯?”
他靠过去再一次尝试抱住他,紧紧地抱住,程丢还是那样努力地想要挣开,但秋捡没有松手。
“抱你一下怎么了?”
他渐渐没有力气了,一下子哭了,靠在他胸口,秋捡也一慌,赶忙松开手。
“真的这么难受吗?好吧好吧,不抱了,不哭。”
秋捡松手了,但是他没有松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像是在某个时间点释怀了什么。
……
好像突然想起来妈妈,披着好看的头发,眼里映着灯笼的微光。
她说丢丢是最乖的孩子,她说丢丢要好好长大,她说不要理不喜欢的人,他们都是错的,她说总有人会穿过拾年挂着灯笼的街巷来爱你,她说妈妈走后会钻进那个木扣扣里,悄悄守护你,她说丢丢不要哭……
“我妈妈说……肯定会有一个人,愿意紧紧地抱住我,是你吗?”
“……是我。”
“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迷路了,丢丢。”
风划过桥边,掀动衣角和头发。谁在西边的天上画上一笔夕阳余光。
他被脖子上戴着那个木纽扣,绳子是秋捡系的,接口处系得特别好看,他也是粗糙的小地方走出来的孩子,但身上也带着城里安稳舒适生活的孩子没有的细腻。
他们一起走出了那个小地方,披着古街的灯光,带着在那里所有美好的记忆,奔向少时热烈憧憬的繁华。
妈妈说一定要看到烟花,它真的很美,就像绽开的星星。
他们去看了城里的烟花表演,可能人活一辈子也想不到用怎样的辞藻来形容它的绚烂。
烟花表演结束了,程丢望着空旷的夜空发呆。
他轻轻握住他的手。
“烟花散尽,我还在这里。”
2021.10.17
“烟花升起,我陪你看烟花,烟花散尽,我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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