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毛巾从脸上拂过,立柱舒服地喟叹了一声,眼睫毛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眼神有些迷茫,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面前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立柱的意识瞬间回笼,瞳孔陡然一缩,霍地一下坐起来。
桂香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湿毛巾掉在被子上,她慌忙捡了起来,重新放回盆里浸湿拧干,递向立柱,嘴里嗫嚅道:“那个······你再擦擦吧。”她有些暗自恼怒自己,平时胆子挺大的,咋到了这时候就怂了呢?
"不用!"立柱脱口拒绝,语气急切而生硬。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似是在躲避着什么,眼神里掺杂了些许的惧意。一醒来就对上了这么一张长长的、像马一样的脸,纵然他向来胆大,也被吓了一个机灵。
“娘在锅里给留了饭,你中午吃的都吐出来了,我去给你端来,你赶紧吃点垫巴垫巴,要不肚子受不了。”桂香将毛巾放回盆里,作势欲起身下炕。
“我自己下去吃。”立柱说着手忙脚乱地套上衣裤跳到了地上,趿拉着鞋没有几步就蹿到了门口,还没等桂香反应过来,只听门砰地一声,人已不见了踪影。
“跑这么急干什么?又没有马虎在身后撵。”桂香笑着摇了摇头。她不知道的事,在她那个小女婿心目里,她可是比那马虎更可怕的。
灶间里,立柱正坐在饭桌前发呆。桌上的几个盘子里有菜有肉,都是他喜欢的口味,应该是娘特意为他留出来的。还有那呛面做的枣饽饽,又白又亮,越嚼越香,搁平时他一口气就能吃上两个。而且这么晚了,饭菜居然都是温的,想必是娘出来添了几次火。可是这些美食此时在立柱眼里都失去了魅力,愣是勾不起他一丝想吃的欲望。
“柱,你醒了?”身后传来蒲张氏的声音,她听到灶间里有声音,估计是儿子起来吃东西了,便披了棉衣过来看看。
“娘,”立柱忙站了起来,“这阵子怪冷的,你起来干什么?”
“没事,我披了棉袄呢,冻不着。”蒲张氏拉了个凳子坐下,看着面前纹丝未动的饭菜,关心地问:“咋不吃?都是你喜欢吃的,凉了?”
“还温乎着呢,这就吃。”立柱说着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开吃,看起来一副吃着很香的样子,其实却是味同嚼蜡。
“柱啊,你看桂香这媳妇咋样啊?”蒲张氏犹豫再三,起身向西屋方向瞅了几眼,又坐回来,压低了声音试探地问道。
立柱拿着筷子的手一滞,嘴里的食物更加没了味道。“娘,我就没见过比她再丑的人了!一个大马脸,楞不正地一看,能吓死个人。”
“也没你说的那么邪乎。”蒲张氏在儿子的手上拍了一下,“老辈人都说丑妻近地家中宝,长得丑的女人一般都不招惹是非,能干孝顺,相夫教子,没有杂念。人家诸葛亮那么有本事也娶了个丑老婆······”
“我又不是诸葛亮。”立柱嘴里嘟囔了一句。
“我和恁爹都觉得桂香挺好的,人懂事,不多说话,想事周到,也会照顾人,下午你醉了一直不醒,可是把她吓得够呛,非等恁爹看了说你没事才放了心。除了长得丑一点,我还真挑不出她有什么毛病来。”蒲张氏还是想在儿子面前多替儿媳妇美言几句,拉高一下好感度。
“就她那还叫丑一点?”立柱蹙眉反驳,声音稍稍提高了一点。
“你小点声。”蒲张氏快速向西屋那边看了一眼,“说不定等一块过过日子你就能觉出她的好了。”
“关键是我一点都不想跟她待在一个屋子里。”立柱烦躁地挠着头,“我害怕!”
“你的胆气啥时候变得这么小了?”蒲张氏就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从小到大就没见过有让你害怕的人和事。”
“这回不就让我碰上了嘛!”立柱一脸的如丧考妣,生无可恋。
“好了,你也别贫了,赶紧吃完了回屋睡觉去,桂香头一次来家里,别让她一个人在屋里不得劲。”蒲张氏还想再说点啥,看看儿子那无精打采的样子,终还是叹了口气,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知道了,娘,我再待会就回屋,你先去睡吧。”立柱站起来催促道。
“哎,那我先回屋了,晚上冷,你也快点回去啊。”蒲张氏说着便起身出了灶间,回了东屋。
“柱起来了?”进良正坐在炕桌前扒拉着白天记下来的礼単,见妻子进了门就停了手下的动作问道。
“嗯,在灶间吃东西呢。”蒲张氏说着便脱鞋上了炕,“唉!芳他爹,怎么办?我看咱家立柱是真看不中他媳妇呢。”她不无担心地悄声说道。
“这还没一块过上一天日子呢,他怎么就看不中了?”进良有些不以为然。
“就是嫌候桂香模样长得丑了,说是看着她的模样都害怕。”蒲张氏无奈地说。
进良不由轻嗤一声,“害怕?就他?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俗话说的好,要想日子过得好,丑妻、薄地、破棉袄。俊丑都有老的一天,要是不会过日子,生不了孩子,模样长得再俊也是白瞎。”
“话是这么说,要搁了你,你愿意娶个丑的还是俊的?”蒲张氏反问道,他这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虽然她也跟立柱说过类似的话,可她就是听不得别人这么说,即使是立柱的爹。
“说些什么糊涂话!”进良不出意料地黑了脸,“行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也别操些闲心了,由着他们自己看着办吧,睡觉!”
蒲张氏离开后,立柱也没了胃口,将没吃几口的饭菜放回到锅里,倒了碗热水小口小口地喝着,磨磨蹭蹭地不想回屋。怎奈正值寒冬腊月,他又只穿了絮了一层薄棉的衣裤,时间稍一长就冻得流清鼻涕,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回了西屋。
再说屋里的桂香,左等右等不见他回屋,最后思忖片刻,铺好被褥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立柱在门口听了听里面没什么动静,悄悄推门进去,见桂香已经躺下睡了,桌上的红烛在静静地燃烧着。他关上房门,蹑手蹑脚走到炕前,这才发现桂香竟然只铺了一床被褥,其用意自然不言而喻。
所幸炕头上还叠放了五六床婚被,立柱吹了蜡烛上炕,只脱了外衣裤,扯了床被子紧贴着炕外侧面朝外躺下,两个被窝间隔了差不多半个人的距离。
桂香其实一直醒着,立柱一开门时她的心就开始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紧张地听着身后的动静。她听着立柱灭了蜡烛上了炕,又听到立柱窸窸窣窣地脱着衣服,她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不由自主得绷紧了身子。紧跟着下一刻,她就听到了立柱从她头顶上端扯了床被子,然后······就没了然后。
刹那间,她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浸到了冰水中,完全凉透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他不肯与自己睡在一个被窝,那娘跟自己说的那些又有什么用?
再三踌躇后,她鼓足了勇气转过身子,迎面就是立柱的后脑勺。她试探着伸出手去,拽了拽立柱的被角,发现被子被缠得很紧。
“立柱——”她轻声喊道。
“我困了,快睡吧!”立柱瓮声翁气地回了声,身子却是纹丝未动。
桂香的手僵住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地收了回去,缩进被子里。
外面隐隐传来几声狗吠,一声接一声,一会儿又突然安静下来,再也没了声响。
桂香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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