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酒，笑

    白露，天气晴，暑热退。

　　婉璇一觉睡到自然醒，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方才起身梳洗。

　　家里没有其他长辈的益处，大概就只有这个——就算赖床，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而她哥哥更是随性之人，宠溺起她就连天上的星星、月亮也想给她摘下来，更不会为这点小事说她什么。

　　婉璇下楼收拾铺面，准备开张。城南已经出门了。

　　今日的天气很好，婉璇的心情也还不错。她坐到柜台后，仔细地记着帐。

　　近来，酿了批新酒，开支有些大。不过城西迎客楼的祝掌柜订购了三百坛“如此醉长安”、一百坛“三白酒”和一百坛“状元红”，这是笔大的入账。前街孙员外的孙子办满月酒也订了五十坛“状元红”……

　　婉璇捧着账本，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送爽的秋风从门外经过，给她带来丝丝惬意。她决定等记完账，就去后院给新酒下曲。

　　婉璇径自忙着，一个人影从外头蹦蹦跳跳着跑了进来。

　　“婉婉！婉婉，我来找你玩了！”

　　婉璇抬头一看，原来是她的小姐妹，隔壁唐老爹家的糖小糖。

　　只见糖小糖穿着件月白色滚边流苏小衫，配一条紫藤色撒花蝴蝶裙，如瀑的黑发用一根散发着香味的黄花梨木簪简单别起，发尾则随意飘扬。

　　婉璇笑着看看她，低头继续记账：“怎么？你爹又逼你学制糖了？”

　　糖小糖露出略微尴尬的小表情：“婉婉，你怎么总是那么懂我？”

　　“唉，谁让你每次被你爹逼得不行，就往我这儿跑？”婉璇装作无奈地说道，手下记账的功夫一点儿也没耽误，“我不想懂你都不行。不过话说回来，你爹娘就你一个女儿，家传的手艺不留给你，留给谁呢？你怎么就不能耐着性子好好学学吗？”其实婉璇是有点羡慕糖小糖的。

　　唐老爹夫妻健在，掌着制糖手艺和独一家的卖糖渠道，资产丰厚。那些钱足以让糖小糖安稳地过完一生。所以，唐老爹虽然也想让自家手艺传下去，却并没有过分强迫糖小糖，毕竟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闺女，疼都还来不及哪舍得逼她。

　　这些事，糖小糖也是懂的，但她确实没那个兴趣，所以，只好借故溜出来找婉璇玩了。

　　唐老爹是乐意糖小糖跟婉璇一起玩的，拿他的话说，若是他有个儿子，一定要把婉璇娶回去当儿媳，这姑娘是个当家做主管生意的料。

　　“哎呀，行啦，别说我了！我来这半天，就看你忙活着，你哥又出去了？”糖小糖想起他爹的话暗自腹诽，就算她有个兄弟，估计也娶不着婉婉当她的兄弟媳妇。婉婉的哥哥看着是不管事，但实际上可宝贝她，哪个来觊觎婉婉的小伙子不是被她哥哥偷偷解决掉了？她爹可真天真。

　　“嗯，南哥他一早就出去了，我起床的时候就没见他。”婉璇专心记账，盘算着哪街哪户订了多少酒，勉强分出一丝注意力应付糖小糖。

　　糖小糖也不恼，自顾自地在酒坊里转来转去，不知从何处摸出个萘果，问她：“婉婉，你吃不？”

　　“不了，你吃吧。”婉璇头也不抬地回道。

　　糖小糖大口啃着果子，说教道：“哎呀，婉婉，不是我说你啊，你不能太惯着你哥。你瞅瞅他，成天眠花宿柳的，惹来那么多麻烦还得你收拾。我要是你早就揍他一顿了……”

　　同一时刻，城南正跟自己的铁哥们小灵胖子蹲在一家茶馆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些什么，忽然打了个喷嚏。

　　“哎，城南，你没事儿吧？”小灵胖子随口问道，托着茶杯猛灌一口，跟城南扯上这半天，他也口渴了。

　　城南揉揉鼻子，随意道：“没事儿没事儿！估计又是哪家的小娘子在念叨我了。来来，咱们俩继续说。”

　　“行。我跟你讲，你送这个东西给她，她肯定开心。”小灵胖子拍着胸脯作保证。

　　城南有些怀疑：“你说真的？别是哄我吧？”

　　“哎呀，你放心吧！你看她一年到头穿着那几件素不素、艳不艳的衣服，身上也没件首饰、绢花啥的。你送她这个，她肯定高兴。”小灵胖子再次做出保证。

　　“行吧。我听你的，要是她真喜欢，到时候兄弟我请你喝酒。”城南心一横下了决定，起身就要走，“那我现在就去给她挑选样式了，先走一步啊。掌柜的，结账！”

　　城南匆匆把账结了，急急忙忙地就往珍宝轩赶去。

　　留下小灵胖子喝着茶感叹：“唉，兄弟呀，一遇到她的事儿，你就急成这样。要说你对她没什么想法，我是真不信。”

　　这些话，城南自然是听不到的，他正在珍宝阁里兴致勃勃地挑着东西呢。

　　另一边儿，记完账的婉璇豪不客气地打断糖小糖喋喋不休的说教：“行了，糖小糖，南哥他没那么坏。你呀，要是有空就来帮我下曲。”

　　“哎呀哎呀，婉婉，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嘛。”糖小糖不满地抗议。

　　婉璇起身往后院去，敷衍道：“有听，没有懂。所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下曲？”

　　“好嘛好嘛，我知道啦。我这就来。”糖小糖三两口把剩下的香萘啃完，随手扔掉果核，跟着婉璇往后院走去。

　　“婉婉，你今天是不是又要给你那个，什么‘如此醉长安’下曲啊？”糖小糖捣着下巴，跟在婉璇身后去净手。

　　“是的呀。糖糖，你可真聪明。”婉璇点点头，随口敷衍。

　　其实，“如此醉长安”已经下过一次酒曲了，而它和别的酒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此。“如此醉长安”要下三次酒曲，三次酒曲的原料配比也都不同，各自蒸馏、发酵的时间长短也不同，所以她放心带着糖小糖一起下曲。

　　“嗯唔……婉婉，我一直想问你，为啥要给这酒取这么奇怪的名字？”糖小糖藏不住好奇地问。

　　“这个啊……”婉璇想起当初酿成这酒时的情景，“其实，我原本是想叫‘如此醉城南’的。”

　　“啊？为什么啊？”糖小糖惊讶地反问，这怎么又干婉婉哥哥的事了？

　　婉璇想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笑出声：“因为，因为我酿成这酒的时候。我哥说，‘如此美味，醉煞城南也’。所以我就打算叫它‘如此醉城南’来着，但是我哥不同意，非要取个有‘长安’二字的名字，后来我只好妥协，就变成如今这样了。”她解释着，想起当初温馨的场景，又忍不住柔柔地笑了。

　　婉璇的模样是极不错的，只是不爱笑，成日里板着张小脸。

　　糖小糖知道，她是为生活所迫。她一个女子同那些老板们做买卖酒水的生意，本就不易。若再不板着脸，装出几分老成，指不定被人怎样吞吃了也说不定。

　　所以，糖小糖很少见婉璇笑，但每次见都能惊艳一把。

　　糖小糖有些呆滞、有些痴迷地看着婉璇的笑脸：“婉婉，你笑起来真好看。”

　　婉璇被她一说，脸儿微红，转过身去忙活：“还不赶紧干活，想什么呢。”

　　糖小糖看着她忙活的背影，心里又忍不住埋怨起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