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妈妈被缓缓推进了手术室,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听朋友说:“好命的夫妻,都是成对走的。”白色的墙壁,深的走廊,紧闭合着的手术室大门,仿佛就是宿命的证据。
爸爸也是在这医院走的。这刺鼻的药水味,带她回到爸爸所在的那个年代。她爸啊,命不好,刚刚退休没几天,还想着去畅游世界呢。结果还没出昆明,就在爬西山的时候,从半山摔下去。命保住了,不过腿不能动。妈妈说:“以后,我就是你的腿了。”妈妈开始了服侍爸爸的日子。时间长的仿佛无止境。
她帮不了两位老人什么忙。她得照顾上小学的女儿。老公去深圳前,她送他一句狠话:“走了就别回来!”老公是她大学同学,和她一样是学信息技术。不过他能留在昆明,却是靠了她。依着学校给他的工作安排,他得回山区小县城。她是家里的独女,父母都在省级事业单位。依着她父母当时的人脉和户口,她是可以进她父母的单位,而且也顺利进去。那时节,她娇艳的像圆通山的樱花,每朵都如笑脸一样盛开。他就像北方冬天里的白杨,片叶不存,枝条上还覆了厚的雪花。她说:“别去报道就是,安心在昆明找工作。找不到工作我养你。”事业单位就这么个好处,永不失业。那点工资,发不了财,却也饿不死。她进单位的时候,单位就代缴五险一金。那时的人事科长说:“失业保险啊,我们缴了纯粹为别人谋福利。”
他抱着她。她的脸红的好似冬天里的海棠。
她现在都在想,她和他的结合是不是个错误。婚后,她稳稳地上班,拿着几乎不变的月工资。他呢,却一点不安分,从一家电脑公司到另外一家软件公司,马不停蹄地变换工作。他说:“这家公司制度太死板,不适合。”又说:“这家的老板就是个傻X,不识才!”后来又说:“规模太小,没前途。”他的工作充满各种各样的别扭。后来,他干脆跟她说:“我还是适合去深圳,那里才是程序员的天堂。”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了:“你个不成功的陈世美,现在就开始嫌弃老娘了。不是我和我们家做你的后盾,现在你该去你那山沟的小县城教书去。哦,这城市把你培养出来了,翅膀硬了,要飞了!”她在科里做数据分析。他看到她每天累成狗的样子,干脆现用office excess编了个小程序。至此,她只要把数据导入,直接就能出分析报告!一下子,她就由科里最忙的人,变得最清闲。
那时候,科长简直把她当骨干培养。因为她写的分析报告,不但快,数据还非常准确。“开了挂一样!”同事们都这样说。那时节,她心里充满了甜蜜,对他的爱意倍增。她由着他一家家公司换。反正,她领着工资,即使他一分收入没有,日子照样能过下去。她对他的唯一要求就是留在她身边。
现在,他要走了,去遥远的深圳。据说深圳是老板和打工仔的世界,没有圆通山的樱花,只有永不停息的香江。如果她跟着他去,势必丢掉稳定的工作。她跟着他去,势必远离独自负担瘫痪在床的父亲的妈妈。何况,她有了他的女儿,她不愿意女儿跟着他过深漂的生活。
他走了,对她好的那个科长也被调走了。新任的领导见她老是带个女儿在科里进进出出,脸色就不好看。后来,她把老公做的软件共享给同事,所有人的分析报告都能做的又快又准。于是,她在科里仅有的优势,没有了。新出现的报告,她没了老公的编程能力,也弄不出新花样来。
这样,每到冬季,家里都冷的难熬。过了一阵子,她干脆带着女儿去父母家住。平时,妈妈可以帮她带带女儿。下班和周末时间,她也能帮妈妈一起照顾爸爸。
日子简单而重复。老公在深圳混的还算好,虽然断断续续换工作,不过工资比她高多了。她有时候安慰自己,不管他在那边乱不乱,别在自己跟前就行。科里边虽然新任领导和她不对眼,不过顶多把她撵跑,换个部门继续干,不算大问题。
有时候,她看着妈妈扶着爸爸上厕所,给爸爸洗澡,就有点可怜妈妈。妈妈说:“可怜啥,上辈子欠的。”她想起红楼梦中林黛玉为贾宝玉用眼泪还债,妈妈则是用手给爸爸还债。难道他们上辈子,妈妈树,爸爸是风。风儿吹得花满树。
爸爸还是去了。妈妈说:“你爸爸幸福啊,活着我伺候他半辈子,他一天没伺候我就走了。”果然,先走的那个人是幸福的。爸爸的葬礼之后,妈妈也郁郁寡欢。
她为了调剂妈妈的情绪,周末就开车带着妈妈和女儿去爬西山。正值阳历12月,虽然是南方的冬天,气温比北方要高,一路的游人还是穿着羽绒服。一路上,路两旁的樱花正红红火火地开着,仿佛红了半边山。她问妈妈:“我记得圆通山的樱花是2-3月开的,怎么这里的樱花是12月开?”妈妈道:“这是冬樱花。或者它们被前几天冬天回暖的几日骗了,以为春天来了,就纷纷开了。”这盛开于冬日的樱花,有的怒放,有的却凋零,落了一地。她想,春城也有倒春寒,不见得开在春天的樱花就幸福。
妈妈是在一日去接女儿下学时晕倒的。医院诊断脑瘤。接诊的夏医生说:“脑血管瘤,表皮已经很薄,如果不及时手术处理,很容易破裂造成脑淤血死亡。保守治疗就是吃药,说白了就是等死。国外有一种手术方法,冒险可以做一下。不过,我们都没有做过。”
她想起了单位实验室的小白鼠。凡是有新的药物或者技术要上临床前,都是在小白鼠身上实验。夏医生在看她妈妈的阳光,是不是也是如看一只小白鼠!夏医生是这所医院脑外科的专科大夫,肯定也想在业务上有进一步的发展。如果妈妈的手术成功,就能多活好多年。夏医生至少也能发表些文章在国内的核心期刊吧。
她没有选择,也没有人可以商量。女儿当时哭成一团,幸好有同事帮忙照顾。她意识到,等是相当难熬的。就像樱花,等春天盛开,等夏天结果,等秋天成熟。那盛开在冬季的樱花又在等什么呢?就等着凋零?
妈妈被推出来,昏迷了几天还是去了。那一刻,各种悲来,从肺里聚集,会同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一起从她的嘴里蹦出:“妈。。。。。。”。帮她带孩子的同事说:“国内还没做过的手术也敢拿你妈开刀,告他!”她忘记了自己是同意夏医生做手术的建议的。她不能忍受他把她妈妈当作小白鼠一样。
律师说:“你们签了手术同意书,这官司很难打。不过医院使用国内还没有的技术动刀子,医生们不能充分预知手术风险并加以管控,我们也不是没有机会。”话虽如此,律师费却得先交了。就如妈妈的手术失败了,手术费却没有退一样。
她不由自主地来到圆通山,看着满山的樱花树。她特别想跟她老公打电话,说:“。。。。回来一起看樱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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