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勇者

当一个勇者的心情到底是怎样？我曾经见过勇者，仰慕勇者，看着他们享受着无上的荣耀，看见他们举起宝剑爽朗地大笑，踏上征途。这一幕幕冲击着我年幼时小小的心灵。可是，为什么如今我当的勇者，却有些不一样呢。

结束了今天的路程，我到达了林克村。地图上显示，我现在还有上千公里才能到达魔王城，半年里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快马加鞭却还未走完征程的一半，而且我的伙伴早已死去了，现在，这个团队里仅有我一人生还。有人死于怪物之手，有人死于心灵崩溃，甚至有人死于同伴的手下。

经历这一切，我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来还是个勇者，比起荣誉，我现在更想回家。真的太难了。我的力量很强大，但强大归强大，力量强和能力强又有什么关系呢？强大的我连同伴都保护不了，恐怕即使能够凭一己之力杀进魔王城也只能被杀死吧。但如果现在回去的话......

村庄西边是一座森林，东方是一片大草原，南方的大河，北方是大山。而在这中间建造一座村庄，可以说这里的村民生活的一定非常幸福。我跳过了村民们挖成的水渠，继续深入林克村。小径间飘着阵阵菜香，残阳的余晖映照在我的身上，在地上拉出了我的长长的影子。炊烟被染成了可爱的粉色，然后慢慢伸展直至完全消散。一切都是如此安详。

这里看来并没有很多人来到这里。这里唯一的旅馆非常不堪。房间内只有一张床，经过了解，这连三餐都无法提供。

过了这一晚，明早就又要开始讨伐魔王的征途了。

我是一个勇者，但我并不是这个国家中的最强者，可以说，我这样的角色在这个国家中根本排不上名号。可为什么我会成为勇者？我彻夜未眠，又想起了当初我被称作勇者时的疑惑。

从最开始的结识伙伴的喜悦，到后来对他们的弱小而不满，接着是同伴死亡的痛苦，最后是现在孤身一人的孤独。真正让我感到快乐的时光似乎只占了整个征途的千分之一。直到现在，我也只能感到疲惫。

第二天，我继续向西，走进了村庄西边的森林。一进森林，我全身上下都感受到一种不安，这座森林很不妙！可以感受到这异于平常的浓厚魔力。根据我的判断，这不可能是这土地产出的，而是来自一个强大魔物。这种压迫感，使我感到自己如此弱小。

但我别无选择，这是来自人民、来自贵族的强制力。无论是在何处，我终究要有一死。比起被同类杀死，还不如让我死于怪物的手下。

我知道我肯定无法打败魔王，尽管我的水平也是优秀，但如果仅仅是凭一人优秀的水平就能打败魔王，那魔王怎么可能得到这世上的半壁江山？但不知为什么，我却仍然想让魔王在我面前跪下求饶，把宝剑刺进他的胸膛，用火将他就地火化。就是因为他是魔王，所以才会有勇者，我才会在这里。那些恐怖的画面，在我的记忆之中挥之不去。

我继续深入森林，如果我从来没有修炼过，从来没有接触过魔力，我可能不会为这魔力而心惊胆战，而是听着泉水叮咚，欣赏这参天古树，为这森林的所有叹为观止吧。这里无处不在散发着一股淡雅的芬芳，让人感到安宁。

实在是忍不住这压迫感的我说出来这几个星期以来唯一一句完整的话：“前面有人吗？”

我自己都惊讶我竟然自言自语了起来，但更让我惊讶的是，前方竟然有人回应了我。

“你是？”一个成年男性的声音从我一旁的灌木丛后传来，随后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比我整整高了一个头。身穿紫色铠甲，背着一把刻着骷髅头的大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霸气侧漏，像是一个让站在巅峰的强者，打扮很有魔族的风格却是一个人类。浓郁的魔力从他身上一点点的散发出来，看来他就是这恐怖的魔力的源头。

此等强者，恐怕连王城中都没有。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一号人物，既然是强者，那不可能默默无闻啊。在这个人面前，我都愧于自称勇者。

“一个普通的冒险者。”我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勇者，对他撒了一个谎。

“是吗。”他也不再说话，无言向我这边走来。他的表情也有所放缓，在一旁一颗横木上坐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和我是一类人。我也走到那颗横木前坐了下来。我开始对着地面发呆。

他把水壶递给我：“给，要吗。长途跋涉也该累了吧，喝口水吧。”

“不，不用了，我自己有的。”我推辞，拿出了自己的水壶，稍微抿了一口。听到一旁的他长长地叹了口起。

“嗯？为什么要叹气？”

“累了，自然要叹气。”

我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又为什么要叹气呢？”

“一样，我也累了，真的太累了。”

“是么，看来我们两人的处境有些地方一样啊。”

“原来强者也有会苦恼的事情吗，如果我有力量的话，也不会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是吗，我倒是因为力量而苦恼啊。”他狠狠地闷了一口水，看向了天空，“冒险者追求力量也正常，毕竟你们就是靠着力量才能存活下去的那一类人。”

“那么你又是干什么的呢？听起来你并不是冒险者，难道是骑士什么的吗？”

“冒险者？我本来是冒险者，现在又不是了。”他的眼神看上去非常忧伤，避开了我的问题。这忧伤引起了我心中同种情感的共鸣。我第一次觉得我遇到了真正的同伴。他看了一眼我的宝剑：“嚯，上等货啊，看来你不是个一般的冒险者啊。”

“不，我确实就是个普通人，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永远都无法完成自己的使命，但如果换成是强大的你的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感叹这样无能的我。杀死魔王，需要这样的人才，但是我真的能入他的眼吗？只要杀死魔王，我就能从那些人手中生还。于是我向他发出来邀请：“你......还想当冒险者吗？”

“想。”他秒答了我，回答得十分干脆，本来觉得他会拒绝的我更是意外，在高兴之余，他却又说：“可是我再也不能当冒险者了，永远都不可能了。”

“是，是吗。大概是以前冒险的经历让你很痛苦吧，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啊。”

“痛苦是没错的，但更多的还是外界的因素。”

我们两个都是孤身一人走在这路上，没有同伴，经历过战斗时的残酷。但是比起这些，我更怕我自己的国家，国家里的人们、贵族、国王。当我无功而返时，我未能实现众人的愿望，被强加于身上的义务，我必将受到唾弃。

我会被钉在十字架上，被本来爱戴我的人们鄙视，被我想要拯救的人千刀万剐，梦想将随着我的肉体破灭，只留我的灵魂在人间游荡。我现在才意识到，在我接受了“勇者”称号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把自己出卖给别人了。

“现在我唯一有的就是这沉重的负担了啊。”

“现在我唯一有的就是心中的美好的家乡了啊。”我发出这样的感慨的同时，一旁的他也说着。

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我是个被别人逼迫着的人。仅仅是一个空头上的名誉，就将我骗到了。推翻魔王为什么会只派出一个由所谓勇者带领的小队完成？派出军队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推翻了魔王，击退了千万魔物，幸福的难道不是大家吗？那为什么这个沉重的责任会被尽数推到一个人身上？

勇者踏上征途痛苦着，民众却能在繁华的城市中欢声笑语，一如既往地生活，权贵仍然享受着各种特权，住在华丽的大宅中，丝毫不受魔王影响。这，公平吗......

“在苦恼什么呢。”他打断了我，关心地投以问候。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伤心的事情。”我抹去了眼角快要流出的泪水，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回应他。

他眯着眼看着我，若有所思。那双眼睛仿佛可以看透一切，让我有点慌张。

他站了起来，伸出了手，说：“起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抓住他的手，起了身，满脸疑惑地看着他。用表情问着他：“你要说什么呢？”

“第一件事，我的家乡是王城西面城墙旁唯一的那个城镇。”他说出了自己的家乡在哪，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我还能帮他回家吗？他继续说，“第二件事，我就是你们所说的魔王。”说着，他展开了自己的气场，大量魔力喷涌而出，附近的古树轰然倒下，整个森林都躁动起来，野兽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而我则被这股力量弹飞。太强了！

他缓缓向我走来，对我说：“第三件事，我可以被你杀死。”

我的身体因剧烈的疼痛而颤抖起来。听到这句话，我的心中“咯噔”一声，是激动，是焦虑，是恐惧。

“用你的宝剑砍下我的头颅，你便能得救，勇者。所以，来吧。”魔王丢掉了他的大剑，解下了他的铠甲，毫无防备。

“我拒绝。”我趴在地上，咬着牙挤出了这几个字。

“什么？”魔王吃了一惊，对我的选择感到意外万分，“难道你想被杀死吗！去我的领地里被那群魔物杀死？还是被人类杀死？你想死吗！”

“难道，你就想死吗？”我平淡地回应了他，这句话让他浑身一震，后退了一步。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如果能完成，不管是生是死都无所谓了。所以，杀了我吧，没事的。”魔王哭了，那个传说中的魔王竟然在别人面前哭得如此凄惨。他向我跪了下来，嘴里仍然是那一句“杀了我吧”。

“是么，我不愿意死。而你却希望解脱吗。”我站了起来，犹豫着要不要杀了他。如果这是两个人共同的愿望的话！

我们的国家什么时候受过魔王城里的魔物侵犯呢？杀死魔王，又是谁出的主意？如果要推翻魔王城，为什么只派出一个勇者？这一切似乎都有答案了。

我对他说：“我还是无法......杀死一个无辜的人。”

......

我给了魔王解脱，取出了魔王的心脏为证，成为了国家的英雄。果不其然，国王第一时间发出号令要求所有士兵与冒险者清空魔王城内魔物，占领了魔王城。举国欢庆，高兴的是人民，但最高兴的还是那群想要杀死魔王的贵族。

我偷偷地把魔王的遗骸埋入他故乡的土地，这是他的愿望。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因为魔王说服了我。

那时他说：“即使你现在死了又有什么用？你也体会到了路途中的痛苦吧，你死了，难道就没有勇者了吗！一个勇者犹豫一次，就会多有一个人受着折磨。他们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现在还觉得我魔王无辜吗！”他对我撕心裂肺地大吼着，愤怒地捶着地面，引起一场场小型地震。

“我明白了。”我举起了宝剑，看着它。在魔王的墓碑前，陷入回忆的我不禁又回答了一次已经逝去的魔王。

他是一个人类，还本是一个冒险者，如此善良，怎么可能会变成魔王？但在别有用心的的人的嘴里，他成为了魔王，家乡所处的那个国家想要杀死他，使得他有家却不可归。

而我呢？我是一个勇者。如果我战胜了魔王，就会像现在这样，成为英雄。但这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如果我战死在魔王城，那我就会成为这个国家的烈士，享受无所谓的荣誉；但如果我狼狈地逃了回来，就会被所有人否定，被视为逃兵当众处死，同时臭名远播，因为我未能达到民众所期待的那样。

要么死，要么完成这不可能的任务而且还要去杀死一个无辜者。这么一想，我根本就是被民众绑架了啊。

如果这样的勇者，是处于正义的一边的，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说，这正义，只是众人的正义？而勇者，只不过是众人的勇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