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儿时的记忆中,山是神秘的。
在彼时的想象中,山是飞鸟鸣涧、日照清泉;
山是云雾缭绕,仙人飞临;
山是神女入梦,凡人烂柯。
山是巍巍然耸入云天,是仙界与凡尘的交汇之处,是通灵万物繁衍的母体。
那时的梦想,便是于山之深处,结庐而居,于新雨后的空山,夜观流萤,晨闻鸟啼。或于山之巅,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终有一日得道而飞升。抑或偶然拾得仙子遗落的霓裳,而成就传说中的美丽情缘。
那时的我,天天都看山,看太阳从山顶慢慢露出头来,看星星一颗颗从山林里跃到天空。
我坚信山里便是那仙境,日月星辰都住在其中。我也坚信,但凡美好的东西,都可在其间找到。
那时的山,是神秘的,教人向往而又惘然。
渐渐长大,渐渐离山越远。抬头只见到一堆堆钢筋水泥的堆积物,心里却仍偶尔会希冀其中忽然窜出一只松鼠或小猴来,吱吱叫着从面前飞过。
不想如今再看山,却只是无端地生出些悲凉来。
山依旧还是很高,然而却极少看到云雾的缭绕。不见半点泉水,甚至于已看不到一棵能称之为树的生物,除了完全裸露出的灰白或暗褐色的皮肤,便是那丛丛簇簇的灌木。
山仍是高大,却是浑身布满了疤痕和各种肮脏的附着物,在烈日下呻吟着奄奄一息。再远处的山,便只见得一个灰蒙蒙的轮廓,同那灰蒙蒙的天空一起,象老人浑浊的眼睛,被浓黑的烟尘呛得涕泪横流。
山,老了。
儿时记忆里美丽的、神秘的山,那日月星辰居住的仙境,那万物衍生的母体,如今已苍老而衰弱,只是在苟延残喘。
她只能无助地忍受着轰鸣的机器在她的躯体上无休止的蹂躏。
她甚至已无力挣扎,就连呻吟声都没人再听得到。她浑浊的双眼,已干枯得看不到半点泪水,她只是在烈日下在暴雨中流淌着最后的几滴血液。
而在她的脚下,轰鸣的机器声依旧在渐渐逼近------
我曾经亲眼目睹一群小螃蟹从一个大蟹壳中纷纷涌出。叔叔告诉我,那个蟹壳曾是它们的母亲,现在却被自己的儿女啃食殆尽。我那时曾大大地诧异:既如此,母亲为何还要生下儿女,最终只不过落得这般惨遇?记得当时叔叔也无言以对。
而如今,眼看着山一天天被她的儿女们这样啃食,我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待要抬头再看看山,却只觉连自己也变成和她一般的灰蒙蒙了,天地间,都只见得一片灰蒙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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