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连载风云录目录
大漠边上有一个楼兰镇,里面有个拈花客栈。
疲惫不堪的旅人们,总爱在这里歇歇脚。喝口茶,把积压在心里的风尘倒一倒,顺便偷看一眼老板娘。
这押运货物从来凶险,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把性命赌在路上呢。拈花客栈寄存着好些未被认领的骨灰,都是些可怜人。
“老板娘,有烧刀子吗?再来一斤牛肉!给马加点草料!”一个胡子大汉提着长刀,掀起厚门帐,满头风雪。
窗户旁,俩商人在讨论着什么。
一个叹气:“看这天气,今天真是没法儿走了。唉,还好有个歇脚的地儿。”
另一个压低嗓音:“是啊。看好咱的货,晚上你我轮流守着。熬过去,娶媳妇钱就有了。”那个听了,嚼着牛脸用方言含糊回了一句。
俩人嘿嘿笑个不停。
忽然他们停止了交谈,原来是老板娘走了过来,端着一壶酒笑意盈盈:“今日大雪过膝,这酒啊,是拈花客栈的桑落冬酿,二位初来乍到,还请慢些用着。”
酒香散发出沉沉醉人的气味,二人狠狠吸了吸鼻子,视线随着气味儿移到酒壶,藏蓝壶身题着一首诗:不知落桑酒,金岁谁与傾。雪莲般剔透纤指轻轻抚在深蓝漆字上,只让人脑海里浮现出四个字儿:月光皎皎。
是啊,美得亲切而有距离,大概只有老板娘能做到了。
老板娘虽然貌美,可也没有商旅敢欺负她。他们在心里把她当成一种象征,一种寄托,就像家乡的月亮。
二人拱拱手。
午夜,拈花客栈安静异常。雪花扑簌簌落下,像无数脚尖轻轻掠过房顶。
清晨。
“老板娘,雪这么大,今天您还出去吗?”店小二小五跛着脚,掀开厨房帘子憨笑着。
写着账本的老板娘抬头,笑了一下:“费心了,小五,帮我安排车马。”
每年这个时候,老板娘必然会外出一天,回来时候,她眼里总有些朦胧水汽。小五从来没有问过,毕竟在楼兰镇,谁的故事都可以说上一整天。
其实,小五不是不关心。起码有件事儿,他是一直挂在心上的。老板娘貌美,有些祖传家产的楼兰纨绔们,总爱跟他打听如何勾搭到老板娘,他大多都敷衍过去。
在小五看来,能配上老板娘的,必须是月亮般的公子哥儿。样貌要一等一的好,品行也要一等一的好。拈花客栈的老板娘虽样貌出众,也不是谁随便有几个钱就可以染指的。
老板娘回到店里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老板娘,你可回来了。”小五带着哭腔。
花若脱下白狐大氅,一股雪的冷冽清香透了出来。她眯着眼睛,饶有趣味地叉起了双臂,想看看是何人,来这终年荒芜的地方找麻烦,要找怎样的麻烦。
客栈中央有一个方形木桌,现在有个人正低头专心致志地抠脚。看轮廓,大约是个少年。他头发上挂着枯草,破碎的裤管支出半截苍白的小腿,划有伤痕。
大堂突然安静,小五指着他控诉:“这个人,这个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土豆钱也不给。还赖着不走,我打不过他,只好等你回来了。”
老板娘把大氅递给小五,点点头。然后转身巧笑倩兮地走,每走一步,仿佛脚下就开一朵花。隔壁喝酒的大汉看傻了眼,热酒都滴到了手上,烫得赶紧舔了一口。
小五知道,那个人要倒霉了。
桌子拍得震天响,盘子晃了几下。
“说!你叫什么?你家在哪里?娘亲干嘛去了!你刚才吃的土豆多少钱一个,你知不知道!”
一连串带着怒气的质问像狂风携卷沙砾,扬起骇人的沙尘暴准备攻击。
有的客人默默停下筷子看热闹,有的不动声色假装吃饭,实则耳听八方。一时间神色各异,有几只手悄悄摸向腰间的挎刀,准备英雄救美。
听到老板娘的声音,那少年停止了抠脚的动作,迫不及待地侧过身。他嘴边带着土豆渣,咧一口整齐的白牙,扬起脸对老板娘笑了。
老板娘心头一震。
这张脸让她想起家乡,亮晃晃的油菜花被六月的太阳摇来摇去,发出温暖而安心的味道。
仿佛一下子时光倒流七年前,她还是豆蔻少女,是贾家被捧在手心的大小姐。
像春天的溪涧突然被流水冲开,她平静了下来。
小五,小六,老板娘懒得起名字。
反正都是过客。
最后还不都是要离开。
午后三点多,客人基本都回房歇息了。偶尔略过屋顶的尖锐风声,拈花客栈愈发安静。
老板娘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突然抬头,对正在擦桌子的小五说:“小五,告诉小六一会儿去我房间一趟。”
“这,这,行,我这就去把他找来。”
老板娘叫小六到闺房干什么?琢磨了一会儿,小五避开老板娘,去厨房找了把菜刀藏在身上。寻思一会儿立在老板娘闺房门口,一有变化就冲进去。
他掀开厚门帐,外面的风雪简直让人睁不开眼。它们嚎叫着变成利刃,伺机寻找裸露的皮肤。
马厩里,小六正撅着屁股给马加草料。
“六!老板娘叫你到房间去一趟!”
老板娘回身关上房间门,目光变成一道剑射向小六,匕首抵着他胸口:
“说,今天在北山是不是你?”
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跟踪我?你到底是谁?”
小六用苍白的指节握住刀刃,向空中写下两个字:长安。
老板娘心里顿时明了,这又是一个流浪的苦孩子。长安到此处千余里,若不是生活所迫谁会离开家乡。
“你没有地方去了,是吗?”
他又点点头:“嗯”。
老板娘听完,心里便只剩下温柔了。她放下匕首,转身走到柜子前,找出一件冬袄。
“来,过来试试这件袄。”老板娘说的是长安话。
小六很开心,刚想伸手接过,却被自己不合体的衣衫绊得仰面摔倒。
他越着急越挣扎起不来,老板娘抓住他的手。
那是一只因为冻疮而发红的手,摸起来像乌龟的壳,仿佛所有的柔软都缩起来了,现在因为害怕在不断的颤抖。
七年前,花若来到楼兰镇也如这般狼狈。那时候的雪,比今年还大,可周围没有一个亲人,只有自己,面对刺骨寒冷和荒芜。
感同身受。
花若拉起小六,极力克制住想拥抱他的冲动,告诉他别害怕,一切都会过去的。
“走之前还我。”
小六乱局促不安地站着,耳朵红了。
傍晚的时候,雪停了。
花若在柜台前面写账本,突然有人轻拍了她一下。
是小六。他指了指门口外面,比划了一个葫芦。非拉着她出去,原来,他在门口堆了一个雪人。
插在雪人身上的,是两个茄子。
“小六,那两个是我昨天晚上放在储藏室的茄子吗?”花若脸色发青,正欲发飙。
小五放下扫帚,一瘸一拐把小六拉走。
楼上楼下都坐满了客人。其实,拈花客栈坐满了也就十桌。老板娘花若捧着账本笑,笑得仿佛楼兰镇的春天提前了。
小五注意到,她已经一个小时没有跟小六发火了。
小五记得,上次老板娘心情大好,还是三年前冬天那两个大理客商来的时候呢。
他们用一种听不懂的方言叽里咕噜交谈,每个人脸上都呈现出同样的神情,那神情,叫做希望。小五很久没在老板娘脸上见过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老板娘会留下又哑又呆的小六,而且居然还给了他一件过冬的袄。老板娘莫不是看上小六了?
趁小六不在的时候,小五悄悄找到老板娘,神色慌张:老板娘,你不觉得小六有问题吗?
“放心吧,小五。虽然不清楚他的背景,我已经试过了,他没有恶意。以后留心些便是。”
小五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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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真的没有看上小六。
连载心情小记:你眼中射出阳光,我心底万物生长。
写个温暖的故事给自己,下雨天看,下雪天看,看到泪流不止,恍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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