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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珠球:不被日本接纳的韩国移民【书评】

弹珠球:不被日本接纳的韩国移民【书评】

作者: sSge5q | 来源:发表于2017-09-17 15:12 被阅读380次

    英文小说Pachinko 吸引我的是:一位韩国作家如何用英文展示韩国四代人在日本打拼的生活。

    小说核心肯定与历史和命运相关。不知是不是由于地缘上的亲近,读完厚厚的一本,我感觉这部家庭史诗里描述的种种陌生国度人物和我很近。难道说东亚人对于苦难有着天生的敏感和担待?难得的是,在当代西方人的阅读经验中,这样一部看似“过时”题材的小说频频被各大媒体提起,产生话题。

    Beguiling 暗示了卫报的立场

    无论英文亚马逊上的书籍介绍还是诸如卫报、纽约时报上的评论,都集中在“日本的韩国移民无论怎么奋斗都不被社会认可”这一身份焦虑的主题上,强调个体无法抵抗身份“原罪”的命运。生活在美国的韩裔作家Min Jin Lee也坦言(Youtube视频) ,这部小说的灵感源头来自大学老师提到的韩国移民小孩子被侮辱然后跳楼的真实事件。对韩裔移民做了大量调研之后,她创作了这部小说。

    参照近年难以厘清是非的难民问题,这本小说的热销似乎是西方媒体以及知识界喜欢把玩的“镜像”效应:用另一个国度的移民问题来影射当下世界的热点,从对“他者”的凝视中获得自我的认同,或者批判;满足了窥视(voyeurism)欲望的同时,也缓解了内在挣扎的焦虑。

    然而,这种西方立场下几乎预设好的解读视角掩盖了Pachinko这部小说浑然天成的真正魅力。

    Pachinko 是日本流行的一种弹珠球游戏,被广泛认作是一种赌博机器。从事这个职业的人一般都认为与日本黑社会(yakuza)有关。这个作为书名的词汇在小说里很晚才露脸:从女主角Sunja父亲相亲成功,到她出生,再到她第二个儿子Mozasu长大成人谋得一份工作(弹珠球店服务生)才进入读者视角——整个小说已经过半!在接下来的情节中,这个日本“国粹”一般的游戏机成为Sunja一家避不开的“诅咒”:逃避自己私生子身份(也是隐蔽自己韩国人出身)的大儿子Noa,也是Mozasu的哥哥,客居他乡隐姓埋名所从事的职业就是“弹珠球”生意。Mozasu的儿子Solomon从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留学回来从事金融行业被设圈套开除之后,经历挣扎与彷徨,还是选择了继承父亲的弹珠球生意——尽管这是父亲极力避免让下一代从事的行业。

    几乎是宿命。

    很厚的一本小说 小说封面正是模拟了弹珠球游戏盘

    很显然,这一书名本身就把宿命的隐喻放在了明处:弹珠球一般的人生被投掷到历史和社会的赌盘中,横冲直撞,得分或者跌落;看上去丝毫没有可控的成长弧线,只能沦为命运的玩物——而作者Min Jin Lee最为巧妙的是,在这样一个四代人起伏的庞大作品中,没有一个角色被设定为“坏人”。

    没有人是邪恶的,哪怕是改变Sunja命运的Hansu,一个娶了日本黑社会老大女儿的韩国人,纵横生意场几乎没有失过手,年轻时看上了小旅店家的姑娘Sunja,发生关系;当发现女孩怀上自己骨肉时提出愿意照顾其母女一辈子,但无法明媒正娶(韩剧style)。这是小说开始没多久发生的情节,接下来半个多世纪的跌宕起伏中,Hansu都扮演着Sunja一大家人的守护天使,帮助其躲过战乱时的民不聊生,并资助Noa,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读大学。甚至到小说最后,六十多岁的Hansu还会在自己的豪车里看着远处白发苍苍接孙子放学的Sunja意淫:

    He knew that he'd loved her more than any girl. She was not beautiful anymore, but he desired her still. The recollection of her in the forest often made him hard, and if he had been alone in the car, he would have jerked off, happy for the rare erection.

    他知道比起任何女孩儿他都更爱她。她已不漂亮了,可他还想要她。那些和她在森林里的记忆经常让他性兴奋,如果是一个人待在车里,他甚至会开心地手淫,满足自己难得的勃起。(自译)


    可以说,整个小说中人物的命运折合都源自这对野鸳鸯的情仇,一时激情的无穷后果和艰苦承担;至于历史的扭转和险恶似乎只提供了舞台背景,如果不是因为这件男女(生殖?!)的原罪,命运也都会公平地降临到每个人的头上。恰恰由于社会上层资源(Hansu八面玲珑的关系网)对于底层蚁民的倾斜,才使得一个屡屡频临崩溃的家庭在时代变革的深渊夹缝中得以生息,抽芽,繁茂。

    个人欲望的放纵与责任的恪守恐怕才是命运背后真正的操盘手,使得因果报应中的生命得以不断演进,勿论悲喜,皆为定数。个体力量从来都是那个释放出弹珠球使其在迷宫一样的盘面中左冲右撞的弹簧,一圈圈绕上去,叠压下,迸发开。

    至于对于命运真正的批判,与其说来自国别文化的欺凌和歧视,不如说是性别角色的自省和责备。

    “Go-saeng,” Yangjin said out loud. "A woman's lot to suffer."

    "Yes, go-saeng." Kyunghee nodded, repeating the word for suffering.

    All her life, Sunja had heard this sentiment from other women, that they must suffer ---- suffer as a girl, suffer as a wife, suffer as a mother ----die suffering. Go-saeng ---- the word made her sick. What else was there besides this? She had suffered to create a better life for Noa, and yet it was not enough. Should she have taught her son to suffer the humiliation that she'd drunk like water?

    “苟-萨恩(韩语)” 杨金 大声说,“女人命苦啊。”

    “是的。苟-萨恩。” 庆熙点头,重复这个有关忍受的词汇。

    一生中,孙亚从其她妇女那里听到太多这种抱怨,她们必须忍受 ---- 小时候忍,嫁人了忍,当妈了忍 ---- 死了也要忍!苟-萨恩 ---- 这个词让她恶心。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她忍受了那么多给诺阿创造一个更好的生活,而这还不够。难道她应该教儿子像她那样像喝自来水一样忍受屈辱么?(自译)

    Noa (诺阿)的自杀构成了整本书中最为震撼的悲剧,然而对于其原因的剖析,上面这一段给出了最令人深省的视角:作为母亲的Sunja(孙亚)并没有去分析儿子对于韩国移民身份的焦灼,也没有悔恨和Hansu的“不道德”之恋,而是从“忍受”的个体承担出发,反问是否如果儿子像她一般隐忍,也能乐终一生呢?

    有些人却不这么想。

    而在接下来的情节中,临终的Yangjin,也是Sunja的妈妈,把一辈子藏在胸中对Sunja的态度和盘托出,指责女儿做了不道德的事情,致使孙子自殤,活该命苦。年过半百的女儿面对母亲的“炮轰”唯有捂住双唇颤抖,没有任何办法 —— 这一情节安排作为Noa之死的交待实在太过狭隘,但恰恰是人物的这种固执和刻薄使得小说叙事产生强大的真实性与可信性;无论Sunja的“忍受论”还是Yangjin的“不洁论”难道不都是国人熟悉的戏码么?永远指责自己承受得不够多,永远指责自己孩子的过失,一辈子都不原谅,尽管心疼尽管关爱,但所谓“命该”以及“错误”的谬种一旦在脑海中播下,无从拔出。

    在邻国人用英语书写的小说中读到这种熟悉的固执和偏见,让人唏嘘不已。而这个视角,西方媒体林林总总的书评中,均未提到。

    至于日本对移民的立场,对于gaijin(日语,“外人”)的叙述,小说通过一个堕落的日本女孩之口说出,与其说是对外来移民的偏见,不如说是对“劣等”的不容忍。

    Japan will never change. It will never integrate gaijin, and my darling, here you will always be a gaijin and never Japanese. Nee? The zainichi can't leave, nee? But it's not just you. Japan will never take people like my mother back into society again; it will never take people like me. And we're Japanese! I'm diseased. I got this from Japanese guy who owned an old trading company. He's dead now. But nobody cares.

    日本永远不会变。它永远不会吸纳外来人。亲爱的,在日本你永远都只是一个“外人”而不会成为日本人,是不是?宰尼其(“zainichi” 在日本的韩国人)也不能离开,对不对?但这不仅仅针对你。日本也不会让我妈妈那样的人再融入社会,像我这样的也不可能。我们都是日本人啊!我得病了,从一个日本人那里传染的,他有一家老牌的贸易公司,现在他死了,可谁在乎呢?(自译)

    我想这里并非作者对于日本的开脱或者美化,而是她所看到的现实以及自己“春秋笔法”的文学立场。这种日本国民的排他秉性是否具有“恶”的一面,或者形成对于外来者天然的不友好,作为读者我无法判断,但我确信这不是小说本身立意表达的东西,亦不构成小说中人物悲剧的根源。

    尽管西方媒体“眼中”的这本小说在不停地叙述“外来者一样不被接纳”的主题,但同作为东亚人,阅读这本几乎可以称得上“浩瀚”的小说,却有着另一种不同的体会: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有太多因为民族或者国籍之外的歧视,面对多舛的命运,除了用自己的肉身和上面蕴藏的时间与之抗衡,似乎别无他法。在历史和厄运的碾压中,努力保全家庭,彼此取暖。除了Noa,选择自尽的方式结束悲剧,所有人都在坚定地抵抗,而抵抗的方式,就是:活着。


    P.S.

    如果论小说的技巧或者语言,Pachinko几乎没有什么可供赏析的地方,几乎都是大白话一般的流水账,极简的心理描写和环境叙述,甚至对于人物的把控都显得过于飘摇,似乎没有经过严密的思考,各种人物登场下台眼花缭乱,不经意的小人物往往给出超越预期的笔墨,主要角色的很多心路历程都一笔带过,并没给出详细的描述和解释。可是在时间的推移中,那种家庭各个成员的相互关心、惺惺相惜、甚至险象环生极有代入感(也许同为亚洲人),甚至这种史诗化的构架让人想到之前读过的汉语小说,一样的悲天悯人,一样的无所适从,但又没有一部曾经读过的小说和它一样,清澈而丰富。

    作为非母语为英语的作家,Min Jin Lee明显没有那些文学巨擘璀璨的文字功底,但寥寥几处极简的写法,也觉得颇有味道,比如:

    Her middle had thickened.

    一句话说Sunja风韵不在。

    描述Sunja和丈夫Isak住的房子墙壁薄,晚上关了灯之后听到外面街上牛羊的噪音如在身边:

    It felt like the street was inside rather than out.

    作者Min Jin Lee说她写了十二年才发表了第一部小说,希望她能够写出更好的作品,反应亚洲人的生活和思想。

    注:配图来自网络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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