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写黑信大眼告状,吓女儿市长撒谎
纵有深爱难盟誓,结束实习为情人
父亲虽然没有发火,可话里话外的意思表达得却是很清楚:那就是王晓晗不可以指导她实习,也没有随便评说文革现象的资格,甚至于连说笑也会给他带来麻烦。叶雅群没再和父亲说什么,回房间准备睡觉。
睡觉?睡得着么?她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在屋里踱步。与王晓晗意外相逢确实让她高兴,他的那句:后悔同桌时和你说的话太少,真的使她动情,一下子就把她拉回到那个纯真的少年时代。
她愿意和王晓晗在一起,愿意听他说话,也愿意说话给他听,因为他能听得懂。她佩服他的聪明和学识,更喜欢看他英俊潇洒的模样……梦中的少年活生生地站到她的眼前,这难道不是命运的安排?
王晓晗刚开始时似乎还有些拘谨,几天之后便放开了,跟晓晗聊天让她懂得了什么叫作“即兴”,只有话说的兴起时才能妙语连珠。从这次见到王晓晗的第一眼起她就觉得这个人应该就是她要找的人,可理智又一再地告诉她能和王晓晗走到一起的希望极其渺茫。
她在给哥哥的信中要求他介绍一下去大三线的情况,叶树群回信说:
“大三线是党中央毛主席根据当前的国际形势作出的英明战略部署。当初军代表在给我们厂做动员报告时说得很简单,大意是:为了让毛主席他老人家睡觉踏实,我们一定要建设好大三线。理由不用多,这一条就足够了。
“指挥部对什么人可以报名参加大三线建设的要求是:家庭出身好,思想要求进步,技术熟练,年龄在一定范围内身体健康的优秀职工。其实到这来的大多数人都是为了解决个人问题,他们不是爱人没工作就是在市里住房紧张……
“这里的生活条件相当艰苦,当地农民生活贫困,他们甚至从没有见过五元钱的大票……”
她接着再去信问出身不好的人是否可以去大三线?树群好像猜到了妹妹的心思,他在回信中写道:
“你嫂子她家解放前虽说是小业主可并不存在剥削,和农村的中农一样是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因为不算是黑五类出身所以才能被批准。关于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人能不能批准来大三线我向组织部门打听了,他们说如果有特殊技能,本人历史清白,单位党组织又能给出一贯表现良好的鉴定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不过我们这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看完信她茫然了,是,她是比哥哥勇敢,也比哥哥果断,可王晓晗的政治条件远不能跟孟姑娘相比……
白天,她表面上和王晓晗说笑可内心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凄苦,任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什么可行的办法。
好像有什么预兆一样,昨天中午她和王晓晗坐在大椅子上,王晓晗两眼直直地望着窗外天边的浮云像是自语似的跟她说:“对于咱俩在一起的有限时光我十分珍惜,没想到分别八年后还能跟你坐在一起。唔,感谢命运给了我这次机会,现在我终于没有遗憾了。”
听了这话她鼻子一酸几乎要哭,她清楚地知道横在他俩之间的是一道又高又厚的墙,这道墙比银河还高,比长城还厚,她和王晓晗弱小的身体根本无法穿越!
记得有一次她问王晓晗:“诶?那个汤捍卫为啥说你一脑袋封资修啊?他凭什么这么说?”
王晓晗说:“啊,是这么回事,我刚来厂那会儿跟丁工聊天有时候谈论古文诗词什么的,记得让他赶上两回,他一边听我俩说话眼睛一边奇怪地转动,当时我没怎么在意。”
她问:“丁工喜欢古诗词?”
“噢,他好像更喜欢外国文学,推崇法国和俄国的作家。不过莫泊桑的羊脂球和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写得确实精彩。”
“你呐,你最喜欢什么?”
“我嘛,也说不上最喜欢什么,就是看古文时能看出点味道,比如念骆宾王为徐敬业写的讨武瞾檄文时想拍桌子。”
她笑了说:“击案喝彩?”
“对,就是想说‘好!’你没见造反派的大字报上也常用这篇文章结尾的那句话: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她又问:“可真是的,你怎么会背那么多古诗词啊,我记得初中那会儿你在作文里就经常引用,是吧?”
“啊,是这么回事,小学六年级时大姨命令我每天在原稿纸上规规矩矩地照着唐宋诗词抄写一篇小楷字,就是为了让我写好字嘛。有时候写得不规矩还得重写一篇,写得遍数多了自然就记得了。”
“那你对抄写的诗词都懂吗?”
“怎么会都懂?那时候小也不想懂,后来慢慢地懂了,实在不懂的就问我父亲。”
“唉,跟我说说,都哪些诗词你不懂?”
王晓晗有些紧张,抬头四下望了望,见没人注意他俩,小声说:“说这个?这可是封资修啊。”
“跟我说你还害怕呀?没事,说呀?”
“比如这句: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一开始我认为是桥上的人影惊动了水里的鸭子或是大雁什么的,后来才知道不对。”
“行啊,陆游的这首诗你都知道,那,那首写给唐婉的钗头凤你一定更熟悉吧?”
王晓晗不回答只是嘿嘿嘿地傻笑。
她说:“诶,你对这首词怎么看?啊?”
王晓晗说:“我对这首词的印象确实挺深,尤其是错!错!错!和莫!莫!莫!读到这三个字时我好像能看到他悔恨的样子,似乎还能听到他痛心疾首的呻吟:‘咳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整首词真挚感人,我小的时候看这首词没感觉,现在不敢看了。”
她看着王晓晗的眼睛认真地问:“我听说,冯大英要和你处朋友,你不同意?错和莫这两个字今后能不能发生在你身上啊?她你不同意那你理想的朋友是啥样?”
王晓晗诧异地说:“你这是听谁说的?没有的事!老实说我父亲不平反我是坚决不处女朋友的,至于她我根本就没想过,哪来的后悔不后悔?”
说到这他的眼光黯淡了许多,无奈地说:“就我现在的政治条件也没资格处女朋友,可以说连后悔的权利都没有哪还敢想别的?”
还有一次她问王晓晗:“我听说你到这个车间一年多了,以前话很少,甚至于连笑都没有,可我怎么感觉你很开朗啊?”
王晓晗笑了说:“这是因为你开朗你阳光啊!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部队招女文工团员都要漂亮的,假如在抗美援朝时期你去军队医院往伤员们跟前一站,不用说开口唱歌,就这么对战士们一笑,我敢说所有的伤员都不喊疼了。”
“瞎说,怎么会?”
“有的是把疼忘了,有的虽然也疼可是在你面前不好意思疼啊。哪怕是让你皱一皱眉头他们也会觉得对不起你……”
还用说得更明白吗?虽然王晓晗没有明说喜欢她,可她能感觉到他爱她,这种爱甚至于在中学那会儿就萌发了,回想同桌时的经历好像他不与她说话也是一种爱,无声的爱,情窦初开的爱,这从他看她的眼神中能判断出来。
他说他父亲不平反他不考虑个人问题的,可是他父亲能平反吗?好像没有这种可能,除非文化大革命……她想不下去了。
咳,世上的事真是难以理解?看似完美理想的人却偏偏有严重的政治问题;从外貌到行为明摆着讨人厌的人却是文化大革命的有功之臣……
天荒地老的爱情真的存在吗?对于这个问题无产阶级革命派的答案是:在阶级社会中纯粹的爱情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什么真挚的爱情是伟大的;什么坚贞的爱情可以感天动地,这统统是资产阶级编造出来欺骗无知少男少女的鬼话。出身不同阶级的男女能有真正的爱情吗?绝对没有!林道静和余永泽过长了吗?冬妮娅最后选择保尔了吗?亲不亲阶级分嘛!
让那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言论见鬼去吧!如今我们提倡的是阶级爱战友情,这是当代革命青年应当持有的革命恋爱观。是啊,无论是冯大英还是叶雅群连自己家中的父母都感动不了还怎么可能感天动地?
叶雅群听懂了父亲说的话,自己再和王晓晗来往他就要被遣送劳改农场了,即使大眼不遣送看来父亲也会插手办这件事的。咳,她无奈地摇摇头,最后决定明天就结束实习。
怎么跟晓晗解释呢?她不忍,也没有勇气面对王晓晗说出父亲的意思,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给晓晗写封信。
初秋之夜,窗外风紧,灰蒙蒙的天空星星作雨。王晓晗关上房门,一个人靠在床上发呆。
今天早上叶雅群告诉他:“晓晗,对不起,发生了特殊情况我不得不提前结束实习了。”说完红着脸交给他一封信说:“回去看吧。”
一整天他一直都想看可又一直不敢打开看,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尽管理智告诉他对叶雅群不应该有任何不切合实际的幻想,可打开雅群的信他还是脸颊发热心跳加快。信中写道:
晓晗:你好!也许是命运的安排?让我俩分别八年后又重逢。我们初中时同桌三年,那时我俩之间的话虽不多可每句话都记在我的心里。
现在,虽然我是干部子女你是所谓“反革命”的儿子,可我们对历史对现实的观点是那么的一致,对革命对人生的见解是那么的相同。所以你说的话我听不够,我要跟你讲的话也讲不完。
通过这两个月的接触我对你有了更深的了解,你太不一般了,不是说你长得帅气,也不是说你聪明好学。而是说你能顶住巨大的压力坚持自己作人的原则;是说你心底对生活的热爱,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对爱情的渴望,对国家对人民的忠诚,这一切不因身处逆境而有丝毫的改变;在家庭遭受巨大变故的情况下,你没有颓废,仍坚持不懈地努力学习钻研业务而不像其他人那样遭受到打击只会流泪、只会叹息,用抽烟喝酒来麻醉自己,用打牌下棋来打发时间。
我从小学到大学都是一帆风顺,文革运动开始时我也是狂热的红卫兵。那时真是热血沸腾,激情澎湃,壮志凌云,豪情满怀。文化大革命不愧是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当我父亲被揭发出问题,被打成黑帮靠边站时,我立马也成了另类,在我拒绝和家庭划清界限的情况下我的那些“亲密战友”毫不犹豫地把我清出红卫兵队伍而远离我!我不感意外,也没有愤恨。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参与运动。
你现在的处境比当初的我还要糟。你不考虑个人问题我赞同,我提前结束实习你也应该理解。不是我不能承担风雨,而是怕给你带来更大的伤害!因为我知道一个人的血肉之躯和山洪海啸比起来是多么的渺小!要么被毁灭要么躲到安全的地方去,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你现在受人监视,一言一行都要小心!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啊,我想总会有云开雾散的那一天,时间会证明一切……
王晓晗眼里涌出了泪水。他抬起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灯光下他发现窗台上养的四季梅开花了,数一数整好十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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