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九州传说
叔叔是溪唯一的亲人,也是他的朋友,他们无话不说,虽然日子过得很穷苦。
叔叔的一只脚瘸了,走路的时候一瘸一瘸的,有的时候样子非常的滑稽,叔叔和他一样个头很小,个子矮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家族遗传。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叔叔化身而成的半兽人,都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个子比较矮小,看上去也不是很霸气,一般半兽人变身后的样子是非常凶恶的,听说梁国边境的人族百姓就特别害怕他们变身后的样子。
可是叔叔变身后,却一点也不凶,甚至是有点衰。他变身后的半兽人也是瘸子一样的,一瘸一拐,他根本就没有其他人高大威猛,战斗力也是非常弱的。
溪经常听到那些同村人对叔叔指指点点,尤其是那几个。
每次大胖的爷爷,那个头发花白和大胖一样滚滚的老头儿总会骂叔叔:“瘸子,死陂子!”
他站在自家的茅屋前面,或者村子坑坑洼洼的泥路上,森林边缘的杂草旁,只要他看到了叔叔总会骂几句。
“死残疾!”大胖有时候也跟着他爷爷一起骂。
然后有几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朝叔叔扔石头,嘴里发出哈哈哈哈的嘲笑声。
瘪三的妈妈是个尖瘦刻薄的高个子女人,她鼻子很小,耳朵很大,每次她从她家茅草屋里出来,只要看到叔叔在小木屋门口的时候,她总会嘲笑:
“哎呦喂,可真是太弱了,即使一个强壮的人族出现他这个半兽人面前,他也无法将其打倒。”
瘪三也跟着他妈妈一起嘲笑:“他怎么那么滑稽?一瘸一拐的!哈哈哈。”
那时候男人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走进了木屋,然后将门轻轻关上,他从来不把那些人的嘲笑当一回事,仿佛他们根本不存在一样。
村子里几乎所有的壮丁都在军队里面生活,每年只偶尔放假回来一两次。在这个村子里面,几乎都是些老弱妇孺,根本没有叔叔这个年纪的男丁留在村子里生活的。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一个特别奇怪的事,这件事改变了溪一生的命运。
其实溪以前并不知道在他们这个村子外面所发生的一切,他并不清楚村子外面的九州世界,以及那个和半兽人是敌国的大梁人族究竟是什么样的,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无穷无尽的想象,他心中有无数个关于未知的疑问:
传说中的梁国究竟在村子的哪个方向?
这外面的九州大陆每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澜沧的半兽王住在哪里?他长得什么模样?他究竟有多厉害?他真的有称霸九州大地的能力吗?
半兽人真的能获得最终的胜利吗?
半兽人的祖先真的是那个神兽凿齿吗?我们真的是神族的后裔吗?
关于这些无人能回答的问题,他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望风村一个无知冒失的村民,是一个瘦弱渺小的半兽人,他有很多疑问,他无法不好奇。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瘦弱矮小,十三岁了,还像个八九岁的孩子一样的身高。
溪还记得上一回村子外边来了王城军队的两个士兵。
那本是个平淡无奇的下午,不知为何从早上开始森林里吹来了很大的一股奇风,夹杂着很多不知名的叶子和小石子,声音听起来鬼哭狼嚎似的,有一阵没一阵,村口的老槐树上有几根细枝被刮断了。
村子人人都说,每到这个季节,住在西边森林深处的那个魔鬼就要发怒了,除非是有什么非办不可的事,否则几乎没有人出家门。大家都躲在家里面敲打铁或者铜制的东西,要是实在没有铁或者铜,就只能把门牢牢抵住。
溪知道,每年森林里魔鬼总是要发怒的。
就在那会儿,两个四五十岁的老兵顶着强风站在村口大槐树底下,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一个是大鼻孔,一个是长脖子,两个人个子都很高,每个人都穿着一身破旧的甲胄,上面浮着一层黑色油亮的污渍,被风刮得沙沙作响。
他们以一幅严肃的表情站在村口,等风稍微小点儿的时候,他们要开始在孩子堆里挑选最新一批够格入军营的孩子。
溪也去了那里,虽然他不希望自己被选中,但他也不想其他人把他看成是懦夫,他可不想大胖一家还有瘪三一家都嘲笑他是胆小鬼。
当那两个士兵在孩子群里望着溪的时候,溪突然羞愧地只想把自己埋到泥土里。
“孩子,你今年还不到八岁吧?你的父母或者其他长辈没告诉你,要满十二岁才可以来报名的吗?”其中一个大鼻孔的老兵是这样跟他说的。
当时溪脸红到脖子跟,这种羞辱可是比直接辱骂更加让人难为情啊。
当时那个讨厌的大胖在一旁嘲笑他,“长官,你们不知道吧?他今年已经十二岁了,还和我八岁的时候一样矮,你说奇不奇怪?哈哈哈。”
“他们一家人都这么矮,村子里面只有他们一家人都是残疾,天生的残疾,长不了个儿,我妈就是这么说的,当兵打仗肯定是指望不了了啊。”有胡子的瘪三提着嗓门大声嚷嚷。
其他的孩子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溪难受地无地自容,只能紧锁眉头耷拉着脑袋。
那个长脖子老兵收住了脸上的笑意,一脸慈祥拍着溪的脑袋对他说:“孩子,不要那么沮丧,你啊,可是个好孩子,明年等你长高了,说不定就可以啦,如果你到了17岁还是这么矮,那个时候如果你还是愿意加入军队,我可以向上级报告,批准你加入。”
但是现在他们两个直接拒绝了他。
“现在可不行哦,你还太小啦。”大鼻孔的老兵说。
他攥着拳头有些愤怒,在人群中小声道,“好吧。”
然而,事实上,过了一年多他都没有长高,哪怕一点点。直到他去了那个人族的世界,他去了人族的帝都,那个九州最繁华的城池,也许是吃了他们那里的各种食物,可能喝了他们那里的水,也许那些帝都的妖族种出来的瓜果有让他长高的魔力,总之那会儿溪才长个了,就像一夜之间,彻底拔高了很多似的,他的个头渐渐变得和一个同龄人几乎没什么分别。
溪住的木屋子是用黑森林里的枏树和櫰木树做成的,叔叔亲口说的,在溪还没出生就已经建造好了,花了整整一个多月,这之后又多次修葺,缝缝补补,总算有点屋子遮风挡雨的效果,叔叔是自己摸索学会的,因为从来没人教过他房子应该怎么建造,木屋在村子最偏僻的西边,和瘪三家算得上是邻居,但不挨着。就这样,在小木屋里叔侄朝夕相处,年复一年。
不知道什么季节,在什么地点,有人讲了特别奇怪的事情,也许是差不多在溪十一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依旧矮小,发育不良,那时候有关于村子外面的世界已经开始被人讲起过,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他心中却有了好奇,有时候溪会问叔叔一些问题,在叔叔看上去不怎么忙碌的时候。
“叔叔,现在外面战争怎么样了?隔着这片大森林,我们什么都听不到,好像一个聋子一样。”
男人对他说:“外边的事情和我们无关,森林一直在保护着我们,她是我们的守护神。”那个四十多岁的矮小男人那会儿停下手里的活计,眨着眼睛对他说,“森林是一位母亲,伟大的母亲,我们一切吃的住的用的都是来自于她。”
“可是,他们说森林深处很可怕,还有魔鬼住在那里,有毒的虫子从森林里爬过来咬我们,我可不想一直住在这里,我想去外边看看,我想知道外边到底发生了怎么样的大事?村里其他孩子经常说战争的事。”少年对男人说。
男人看了看孩子的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说:“也许每个人都会好奇,溪,你就是太小了,关于战争的事情这里有谁真的知道呢?总之啊,不要管那些和你不相干的事,你应该学会独立了,你应该学着打猎了,像我一样,以后就能独自靠着这片森林生存了。”
男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很认真,他不喜欢开玩笑,平常的时候他也不喜欢说话,但在教导溪这方面,他从来不吝言辞。
“可我不喜欢打猎,我害怕去那森林,虽然我跟着你进去过几次,但是那里毒虫多经常咬我,野兽也多,那里危险。”溪如实说。
“那里再危险,也不会有战场危险,现在你得学会生存之道,你这样,只会让我担心啊,你要长大了啊。”男人眼里担忧看着他。
“和我一样大的孩子都去军营为王效力了,说实话我不想被其他人看做懦夫,我也想去,证明我的勇气,可如今我身高不够,力气也不够,军营的人不收我,他们说是我的能力不够,我没有信心。”
“你真的想去战场吗?”男人看着孩子的眼睛诚恳地问。
溪摇头,眼里犹豫不决,“不,好像也不是很想去,可要是不去,就会被村子里其他人喊成懦夫,胆小鬼。”
男人叹了口气说:“真正的懦夫和胆小鬼是没有勇气活下去的人,不管别人说什么,怎么说,那些都和你无关,你只能过自己的生活,如果你不想去,那就不要去,战争是残酷无情的,而你太弱了,那里不属于你。”
“叔叔,如果,我能在西边的黑森林杀死一只红狐狸,一头野狼,或者一只当康,还有一只玄蜂,那是不是代表我有能力去战场杀敌了?”
“不,不行,”男人摇头,下巴上密密麻麻一圈黑色胡渣清晰可辨,“那些都不算什么,要是你想证明你可以,那你得在黑暗森林杀死一条百米蝮蛇,只有那样才代表你有能力去战场,那样,我才放心让你去。”
“蝮蛇?百米那么长?森林里有那么长的蝮蛇吗?叔叔,我从来都没见过,我以前还以为小胖他们说着玩儿的。”溪一想到那些腹蛇就畏惧望着男人,而男人转过头在忙着手里的活儿,他用一根细麻绳子串着这个月辛苦在森林溪水里捕捞获得的几块鱼肉,准备放在屋子后面的太阳底下晾晒。
“有,西边的森林里有很多那样的大蝮蛇,那些家伙狡猾得很,你没碰到过,一半是因为你运气好,一半是我在你旁边,那些狡猾的家伙不敢出现。”
“叔叔,你打败过它们吗?”少年问男人。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打败它们,我和它们和平共处了,我们啊,都是依靠森林存活下去的生灵,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这也是一种生存之道,但如果它们主动攻击我,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和平共处?瘪三妈妈说蝮蛇会一口吃掉好几个半兽人,它张开嘴的时候比我们的小木屋还大。”
“那可没那么大,都是夸张呢。”男人说话的时候嘴角扬起了笑容。
“它会主动咬人吗?”
“别忘记了,它可是野兽,是会主动攻击我们的,但如果你让它尝到一点苦头,给它一点厉害瞧瞧,它就会习惯怕你,以后见了你啊,只能绕道走啦。你还记得我每次去森林都会带哪些东西吗?”
“石斧,弓箭,还有鼻涕虫和帝屋草磨成的粉末,你说过要是遇到很多毒虫爬过来,就撒上那些粉末,它们就吓跑了。”溪脱口而出。
“回答的很正确,下一个问题,如果在森林里发现自己头晕或者中毒了,要怎么办?”
“找到朝生夕死的薰华草,草长两寸,花为黑色,一般沿着森林里的水流而长,吃了那个就会没事。”
“那如果赤手空拳遇到比自己身体还大好几倍的猛兽,应该怎么办?”
“第一时间找到叔叔在森林里设下的陷阱,利用陷阱逃脱。”
“好小子,记得一点没差,你现在变得越来越聪明了。”男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而少年当时脑子还想着服兵役的事情,“叔叔,其实,我不想去战场,我害怕死,我是不是就是个懦夫了?”
“不是懦夫,绝对不是,你要是不想去就不用去,像叔叔一样自由自在地活着,功名利禄都是王族给了才有的赏赐,而只有森林的一切,永远是我们的,森林是属于我们的,任何人都抢不走。”说话的时候,男人脸上露出一种神圣的自豪感,仿佛他生下来就是应该做一名猎人一样,那是使命,他知道,在这个世上,他永远忠于森林,忠于自己。
可年幼的溪依旧迷茫着。
其实大多数时候,男人并不回答他的无聊问题,男人每天都过得很忙碌,他是个勤劳的老猎人,他用多数时间在森林里打猎,虽然冒着生命危险所获很少,但他乐此不疲,回来之后他也总是打扫屋子,整理那些食物,或者用夙条草修葺破旧漏雨的屋顶。
在溪的记忆中,平时叔叔的话很少,这个地方能与他说话的除了自己没有别人,有时候,叔叔外出打猎,溪只能一个人自己待在小木屋里,他没有什么朋友,村子里那些孩子大多数并不把他当成朋友。
有时候夜深人静,半兽人开始变身的时候,他就安静在木屋里一面破烂的铜镜碎片里看着自己,他会仔细对着镜子看自己嘴里长出来的比同龄孩子相对短小的獠牙,无形之下,只能是越发地自卑了。
溪以前听周围的村民说,澜沧地处险势,有广阔的南部茂密森林作为屏障,即使真的敌不过大梁人族,也不会被大梁消灭,因为这里实在太穷了。
那远在大梁的中心帝都,人族的帝都,传闻那里金银堆积成山,珍珠宝石遍地都是,那里的人们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那里的山珍海味因为太多而起了嗖味,那里的凌罗绸缎太多了,以至于拿来铺路,那里的人族穿金戴银,住在黄金美玉雕饰的亭台楼阁里,他们根本不知道饥饿和寒冷是什么滋味。
可是反观半兽人这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是常有的事情。
溪靠着叔叔才有了安居之所,仅仅只能勉强度日。
有的时候,他希望村里的老老小小都能够安享晚年,安居乐业,而在这里,土地贫瘠,庄稼难以成活,再加上有自然灾害,导致越来越穷,人人都希望进军营可能不是为这个贫穷的国家而战,只为求取微薄的军饷养活一家而战。
村里那个退役的白发老人,就是那个智叟经常说起,“这个国家,要靠无数个有热血和力量的半兽军人在前线上战争厮杀,以换取亲人的安居乐业。”
溪有时候不解问老人:“战争不可避免吗?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呢?人族和半兽人不能不打仗吗?”
白发老者只是说:“王誓要掠夺人族富硕的土地,才能改变如今我们一族的贫困,这是唯一的办法,为了生存。”
可能这也是当年他们在军队里听过上级的指示过多,所以这些话他们记得最清楚。
而溪对于自己的国家的一切知之甚少,溪知道自己只是是一个孤儿,望风村的一个孤儿,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有一个亲人,和他相依为命的叔叔,而对于外面那个未知的一切,有时候他会产生恐惧。
命运会让他走出去,还是留下来?是当一个和叔叔一样留守在森林一辈子不出去的老猎人?或者去往军队早早战死沙场结束这年轻的生命?还是变成一个只能流浪异地的可怜孤雏?
森林中的猎人
老猎人的名字非常多,大家都喜欢给他起绰号,为他们闲暇的谈资。不是叫什么死瘸子,就是叫他陂子,要不然就直接喊他残疾,甚至是废物,反正,称呼非常多,而且,一个比一个难听,是个人都知道他们并不尊重叔叔。
溪认为,叔叔没有错,毕竟是天生的残疾,但村里人并不这样认为,所以根本没有人尊重叔叔,也没有人害怕他,即使是四五岁的小孩子也不怕他,见了他会朝他扔石头。
其实叔叔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了,一个快五十岁的人,村里也没有多少人去记得他多大了。
他脸色长年黑黄,当然他们半兽人大多数是不怎么白的。
他的鼻子很塌,耳朵很大,额头宽的像一块黑板子,眼睛很小,胡渣密密麻麻也不怎么打理,偶尔用一块不知道哪里捡来的青铜刀刃割一割,发出的声音像割祝余草一样。
叔叔在别人看起来是那么的矮小,只比他稍微高那么一点儿,可能就连一个稍微强壮一点的孩子就能够轻易的将他打倒,这就是现实。
溪的父母早就死在战争之中了,从小的时候开始,村里人见了他告诉他的就是这样的生世,他爹是在军营里一名勇敢的士兵,但是毕竟那些事情太遥远,十几年了。
而村里的老人们也记不起来更多的事情,因为现在在村子里的人都没见过他爹娘,见过他爹娘的都还在兵营里或者已经死了。
溪只记得小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差不多够了年纪能够进去兵营的时候,这才发现一起长大的同龄男孩子们都去了军队,整个村几乎没有一个成年的男丁。
看着这些和他一起长大的孩子,他们和他一样,都要在某一个特定的年龄的到来的时候,去做一件此生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有时候他们是兴奋的,有时候也有忧愁的时候。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当熊熊的篝火燃起的时候,他们心中的兽性便会越来越强烈,作为一个半兽人,夜晚变身后,随之而来的是力量成倍增加,就连体格肌肉都在快速的生长,甚至有的时候他们能够听到自己皮肉包裹的关节咯吱作响的声音,他们从喉咙里会不自觉发出嘶吼声。
那时候,身为半兽人的他们内心有多么的狂妄,各种活物在他们眼中都是那么的不堪一击的,如同一只老虎盯着一只羚羊那样,心里只想瞬间撕裂那些弱者的冲动,身体里力量在成倍增加,不过毕竟是半兽人,内心里有人族的理性在控制。
一般当他们变身后,像野兽一般的这种欲望还是能自己控制的,当然也不排除小孩子的自控能力比较弱。
村子里以前经常有传闻某家小孩子夜里把家里养的牲畜脖子咬断的事情发生,不过年长一点差不多过了六七岁,就没有小孩子那样了,其实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和尿床那事儿差不多。
有的时候,溪会为自己变身后的这张脸感到忧心,因为虽然在村子里他的这张脸和其他孩子没有什么区别,大家都一样,但是一到晚上的时候,他变身半兽人的时候,他还是无法面对镜子里的自己。
时间一长,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他们其他人看上去那么的威猛,嘴里那个长长的大牙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比别人看起来短小,而且整个脸也看上去也不霸气。
他试着像其他同龄孩子一样在夜里发出沙哑嘶吼,却听到的依旧是小孩子的声音。为此他一直很自卑也很沮丧。他怀疑他是不是和叔叔一样的情况,所以这让他非常的苦恼。
其实是差不多七八岁的时候,其他人见他如此还会劝导他。
譬如瘪三他妈,那个高个子小鼻子女人,她总和她的家人一样乱糟糟的,整天披散着打结的头发从不梳理,那时那个女人尖着嗓子对他说,“没有关系,时间一久你就会变成原来你应该有的样子,记住你是我们种族的孩子,所以你拥有着天生与众不同的能力,你是神族的后裔,身体内流淌着曾经神族的血液,所以不用担心这一时半会儿这脸没长开。”
溪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他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大胖的爷爷,那个白头发圆滚滚的老头儿也会劝他:“将来再过个几年,你一定会和那些个在前线上拼死战斗的战士们长得一样高高壮壮,放心吧,溪。”
小时候,村子里那些老弱妇孺总是这么对他说,但是他觉得他们大多数人是在骗他的,他们对他与其他孩子并没有一视同仁。对他说那样的话无非是看在他已为国家死去的爹娘的份儿上,毕竟爹是为国捐躯,算得上是烈士,他就是传统的烈士家属,无可厚非,再说了,他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他们要对他有一种基本的尊重和关爱。
不过他们对溪的叔叔可就不尊重了,叔叔的存在可有可无,他对于他们来说是无所谓的存在。
溪的叔叔有一个特别奇怪的名字,那是他的本名,村里根本没有人知道,当然,他们也对他毫无关心。
叔叔的本名叫山,他有一次喝醉了酒偷偷告诉溪的。
酒不是好东西,即使后来的几年,溪作为一个半兽人去了人族的世界,在大梁的帝都他也从不沾酒,虽然他们那里的酒有很多种类,味道也是香气四溢,妖族给帝都带去很多新的事物,但他从不尝试。
那次喝酒,溪记得叔叔原本那张黑不溜秋的脸变得黑里发红,一股子野果怪怪的味道从叔叔的嘴里喷出来。他混浊的眼睛半眯着,耷拉着黑黄的眼皮好像快要睡着了,不过他嘴里发出的声音,比以前听上去沙哑,“好啊,大侄子,来,我告诉你,其实我的本名叫山。”
“山是什么?”他问。
“山,那只是我的名字!就像你叫溪一样。”男人对他说。
“谁起的?”
“哦,不记得了,我和你一样,我们的父母都死得太早啦,我只记得,2月初九是我的生辰。”
“叔叔,你少喝点儿。你醉了,嘴里尽说胡话。”溪无奈捂着鼻子,尽管还能闻到男人嘴里的酒味。
“没事儿,我没喝醉,今儿心情好,我给你再讲讲森林的事儿。”
“别讲了,我不去那里,我不喜欢西边的森林,我也不喜欢打猎,一辈子只能做一个猎人,谁也不见,自己也去不见谁,最后谁也不知道。”
“不,你错了,孩子,做猎人不是为了其他,只是为了生存下去,活下去,所以,你得学会生存,要是以后你,反正,你始终要是一个人去那里的……”
那时男人总是喜欢不问他是否愿意听就开始讲他在森林的一切事。有时候溪耳朵都快要听出老茧来了。
在他们这个破落贫穷的村子,酒是奢侈品,只有军队里才有,可是叔叔有。
叔叔自己在村子后面的黑暗树林里摘了各种不知名的野果子,用它们酿出来的果酒,闻着味道非常香,有水果的香气。
可是叔叔不让他沾酒,说是小孩子喝酒对身体不好,等长大一点再说。
溪还是个孩子,有时候无聊的时候,在小木屋根本待不住,恰好叔叔又常出去打猎,那时候他就会去大槐树底下听白发智叟讲故事。
白发老者总是精神奕奕,对于自己讲过的故事一再重复,自己却浑然不知。
如果你提醒他那件事,他会变得很生气。
“其实在这里是根本看不到外面世界的,我们的望风村实在是太小啦,我们住在这里就是坐井观天,什么也不清楚啊,村子的西北就是成片的黑暗森林,里面毒蛇毒虫非常多,野兽数不胜数,一般人进去肯定会没命的,而村子往南也是一些大大小小的村落,靠近海边上,我们澜沧的半兽王城建在那里,那周围驻扎着一圈儿半兽军队大营,更南方是一片汪洋大海,是南极海,海中有大大小小的岛屿,只不过我们半兽人不习水性,比起人族可是差远啦,所以啊,王城的船只不敢航行到深海领域,只能近海捕捞鱼虾,或者去往西南绕远长途航行,那里有西海龙族的地面诸岛屿,覃岛,思岛,墨屿,望海角,长天屿,还有传说中的归墟,很多很多大大小小的岛屿,人族的海图就是这么画的,我也没见过,但我知道它们真实存在着。”
大胖好奇问:“老爷爷,海是什么呀?我们连海都没见过啊”
溪也是第一次听说那种东西。
小胖嘲笑大胖:“这都不知道,海,就是很大的河。”
瘪三摸着胡渣插嘴:“很大很大的水,应该会淹死人的,我们半兽人怕水,父亲说的。”
挤在人堆里的溪小声说:“我也没见过海,我只见过家门前的小水沟,海应该很大,很深,那里面有很大的鱼,比我们的房子还要大。”
“谁见过比房子还大的动物?”老人问大家。
“父亲说,东北边森林里有很多沼泽地,沼泽地里有比我们还要庞大的野兽白骨,那里非常危险,野兽都会在沼泽地周围失足深陷,母亲让我千万不要去那里。”提起自己的父母,大胖总是很自豪。
小胖问:“那在北边,出了那片森林,还有什么呀?”
智叟回答:“在澜沧的北方,那个中原土地上,都是人族的领地,那里有神奇的大山大河,有五座有名的大山,都矗立在云雾之中,据说可达天境。”
溪不解什么是云雾,更加不知道什么是大山。他只知道,山,只是叔叔的名字。
老人继续说:“千年前那些山里面住着修行的道士,他们日益修习仙族之道,一旦道化大成者,可成仙人,腾云驾雾,不吃不喝,游离于九重天上的仙宫圣地,借九重天的清气修炼自身,可活千年不朽。”
溪听到这里就更加疑惑,“活那么长久,变成了仙人?住在天上?”
智叟告诉他:“在华阳西北不远的地方,那里住着以前的巴国人,那是个古老的人族部落,他们天生就比一般人活得久,据传说因为他们一直都会仙法,他们那有先民曾经真的得道成仙,变成真正的仙人。”
溪好奇继续问:“仙者,长什么模样?为什么可以在天上就那么住着?不会掉下来吗?他们活了那么久,是否容貌也发生了变化?什么是仙法?如何学习?学了真的有用吗?会不会是骗人的呢?”
智叟迟疑了一下,而后想到什么,敷衍回答:“我也不知道,孩子,反正没人见过仙人,见过的都已经死了。不过,仙者确实能活千年不死,千真万确的啊。”
“千年不死?”大胖惊讶道:“这么厉害?难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我父亲说人族就是吃那些可以活得久一些的。”
溪说:“我没见过活那么久的东西,我只知道,我家木屋前面小河里的玄龟,听说它们能活几百年,以前下河洗澡的时候,没少被它们背上的刺扎破脚掌。”
“我年轻时候曾经去过人族那些大山,偷偷溜出去的时候,就想看了一下那些传说中的修道者,那些山看上去其实也不高,三四百丈,一爬就爬上去了,而且人族都没有发现我呢。”智叟有些自豪地说。
小胖睁大眼睛羡慕:“啊?智叟爷爷好厉害,竟然爬过那么高的山。”
溪当时怀疑白发老者当时看到的根本就是土丘,叫溪想想也不可能。传说里那些山和云一样高,肯定能够从山顶到达天上去,怎么可能只有三四百丈?他说的那些修仙者不是居住在山顶上的吗?
到达天上?那得多高啊?天有多高啊?
溪后来第一次在大梁帝都看到那座通天塔的时候,他如此惊讶,那才是真正高得隐没在云端,伸手就可以触碰星辰啊,通天塔,那是个穷尽人类所有智慧也无法想象出来的神秘之物。
传说建造那座塔的不是个人族,那连接天地的通天塔上住着的莫非真的是神仙吗?那时候他在帝都听到那里所有百姓都说,那里住着的可不是什么神仙,那里住着的是能占卜天地的巫师,是传说中神族的使徒,不过谁也没有见过他,唯一能进入塔顶的只有人族帝君和他们的大国师,好像那时候大家是这么说的,他不知道是真是假。
“山上的仙人他们为什么能活那么久?”小胖问。
大胖的爷爷好像知道一点儿什么神奇的事情,所以他那时候蹒跚走过来老槐树底下,然后告诉他们:“你们说的都不对,都不对,你们不懂神仙的事情,我懂,我来跟你们说说。我听别人说,那些古老长寿的巴人,他们的歌谣直到如今是这样流传唱颂的,日月明明,亦惟其夕;谁能长生,不朽难获。”
大胖不解问:“爷爷,这种事你怎么知道的?”
老头儿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以前出去偷窃边境人族百姓的时候,听过那些人唱的小曲儿,好听着呢,那些男人会唱歌,女人啊,会跳舞。”
白发智叟叹了口气,回忆往昔说:“要说啊,其实边境上的那些人族,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民,他们有充裕的粮库,相比于我们来说,他们是富有的,至少是不愁温饱的。”
大胖的爷爷说:“华阳边境生活的梁民,根本打不过我们,人族,太普通了,只有我们半兽人才是真正的神族后裔。”
溪不理解神族是什么,不过,他认为那些都是传说,谁也没有见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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