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俊伟

     

少年的你

        让您见笑了，我幼年时曾立志长大出一本书。

        书名就叫《我的村》，书里有许许多多发生在我们村的故事，温馨的，搞笑的，丑陋的，感动的，哲理性的，引人思考的，就连每一章每一节的小标题我都想了一遍，并列了详细的大纲。遗憾的是，后来毕业、找工作、搬家，不经意间，大纲丢了……我的梦想也丢了……

        俊伟，就是我书中的一个人物，今天，我想趁我还记得，留住角色，留住回忆，给大家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关于“大师”俊伟。

        俊伟比我大，具体大几岁不清楚。我家所在的巷子住着三户人家，我家在挨着大路的边上，俊伟家就住在最里面。虽说年龄比我大，但要按村里的辈分论起来，我大概还得比他大一辈儿，所以，虽说是整天进来出去，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我从没叫过他一声哥。俊伟这个人太内向，记忆中，每次碰上，那么宽的巷子，总是低着个头，擦着墙根儿走。不管有事没事，定是踩着个匆匆的小碎步，悄无声息地，一溜烟儿就走出巷子口，很少主动和别人打招呼。

        俊伟比我姐大不了几岁，听姐姐说，俊伟小时候学习很好。我们村是个小村儿，人少，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我清晰的记得，我上五年级的时候，我们整所学校，一共六十四人，我们班十三人，小学五年，我几乎囊括了大大小小每次考试的第一名，这大概也是让我每次趾高气昂走在巷子里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俊伟大概是拿不了第一的，但也一定是班里前三名的学生，管他班里是不是只有四个人，总之是学习很认真的那种。这样平静正常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俊伟去邻村上初中，俊伟的人生，开始了一场噩梦。

        上周末去看了一部电影《少年的你》，影片的主题便是校园霸凌，校园霸凌貌似是这几年才被人们所熟知所重视的一种校园不文明现象，而当时，俊伟就遇上了校园霸凌。 如果，非要为那些要欺负别人的坏孩子找一个借口或理由，我想，俊伟受到校园霸凌的起因，一定是他的家庭。

        俊伟的妈妈，比他爸爸小十几岁，是个有智力缺陷的邻村女人。由于家穷，三十几岁的老光棍，娶了二十岁的邻村姑娘，唯一的缺陷就是，姑娘是个智力残障人士。如果光是这样，或许俊伟不会受到别人异样的眼光，俊伟还有个舅舅，比他妈妈的智力残障程度更加严重，很大岁数了，无家无口，穿着破烂，邋里邋遢，经常在十里八乡沿街乞讨，谁家有红白喜事，准会早早地蹲在人家大门口，等着别人给他拿出来两块儿油炸糕，一来二去，十里八乡的人便都认识这样一个人，并送了他个“响当当的”外号——楞满红。

        纸是包不住火的，俊伟是楞满红外甥的事实很快便在学校传开了。当愚蠢和无知碰上青春期的冲动，谁也想不到一群看似单纯善良的小屁孩，能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傻事。只记得巷子里再碰上的时候，俊伟的头埋的更低了，宽宽的大路不走，紧张到恨不得镶嵌到老旧的土墙里，仿佛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他了，仿佛这样就能昂起高贵的头颅，像游魂一样在这个世界自由穿梭。只是偶尔也能听说，高年级的同学怎样在放学路上堵住了他，扇了他几个耳光，如何让他用嘴捡起了一根裹满了泥的雪糕棍，又逼迫他从谁的胯下钻过去才能回家。每每听到这些，幼小的心里，总是火冒三丈，想着，我要也是高年级的同学就好了，我要当他们的班长，狠狠地批评他们，让他们道歉，可惜，我和姐姐都是低年级的小朋友，也只能在听到这种事情时，默默愤怒，暗自捶墙。

        终于，有一天，俊伟爆发了。夜里俊伟偷偷去了那所中学所在的村，他先是潜入了一户人家，居住者是一对老夫妇，他顺手拿起冬天炉子上的炉盖，扬言不要钱，也不要别的，要这对老夫妇的命，至于最后炉盖为何没有扔出去，是因为心软了，还是因为其他原因，道听途说，无从考证，总之，老夫妇受了点惊吓，并没有因此丧命。从老夫妇家出来以后，俊伟又去了这个村的大庙上，这次他没有像对待老夫妇那样心慈手软，他摊了庙里供奉的神像，我想，最起码，那一刻，他的心里肯定是痛快酣畅的。再说说结果，家里找到他的时候，俊伟已经被闻讯赶来的村民痛揍一顿，赤身裸体扔到了冬天的马路上，至于，他的衣服是自己发疯丢掉的还是被村民扒光的，也无从考证，不好瞎说，但有一件事情是没跑了，十里八乡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俊伟的事情像上世纪失控的瘟疫一样蔓延开来，“楞满红的外甥终于疯了，你瞧，他家就是有这种基因”。终于，疯了……仿佛，十里八乡的长舌妇们，像是等到了一个怎样重大的迫不及待想要得到验证的大喜讯。是啊，俊伟终于疯了，这么多人盼着他疯，这么多人催着他疯，这么多人像是要用眼神把他盯到疯，他又怎能不疯，不疯也得装疯啊！那一刻，我想，我终于理解为啥俊伟要低着脑袋贴着墙走了。

        后来，俊伟整日被锁在家里，以防偷跑出去报复社会；后来，俊伟又趁着夜里翻墙跑过几次，但都被村里热心的叔叔大爷们连夜找回来了；后来，俊伟的傻妈妈整日在大街上嚎啕大哭说俊伟嫌弃她虐待她把气撒在她身上；后来，俊伟的大名鼎鼎的楞满红舅舅去世了；后来，俊伟被社会免费救助机构接走去接受专业治疗；后来的后来，俊伟看起来，好像又正常了……

        说正常，也不正常，我看到他走在巷子里的时候，头扬得高高的，眼睛里冒着无所畏惧的光，令人发怵；我听说他在村委会门口的象棋摊儿上赢了下了几十年棋的叔叔伯伯们，棋艺之高超，大家不得不竖起大拇哥；再后来，过年的时候，我在发小家里遇上他，他拿着一本类似于毛选的书，滔滔不绝的演讲个没完，像个神经病，又真的像个哲人。

        如果没有那场可怕的校园暴力，如果俊伟出生在一个稍稍正常点的家庭，我想，他可能成为一个潜心钻研的科学家，他可能成为一个慷慨激昂的演说家，他可能成为一个出奇制胜的象棋高手，亦或是像我这样成为一个每天奔波在上下班路上的普通人。

        我深信不疑，一个人的命运百分百把握在自己手中，但是如果你在某些节骨眼儿上稍微显得有些软弱和吃力，欺软怕硬的命运就会趁机反转，他会锁住你的喉，切断你的命脉，把你推入万丈不复的深渊，让你一步错步步错……

        所以，人生没有如果，请时刻保持自己强大的内心，练就一身有资格奋起反抗的本领，亦或是一双关键时刻无所畏惧杀人不见血的眼神……

        天有点冷，看完了《少年的你》，一个记忆里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浮现在我脑海里久久不肯离去，至于，他是俊伟蹲在大门口没心没肺地吃油糕的傻舅舅，还是贴着墙低着头一溜烟就不见踪影的大师俊伟，我竟然也有点分不清……

斑驳的老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