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面容似是又憔悴了。昨日君主亲自赐了我几株千年雪莲,明日我命人给姐姐送过来。”
眼前的人看起来楚楚动人,话语柔媚关切,叫人见了好不心软,只有我能清楚看到她极媚的眼里藏着的嘲讽与挑衅。
怎么?他还未给封号,就跑来这示威来了。
“不必。本宫乏了,你且请回吧。”我极冷淡地打发她。
“娘娘可千万别记在心上!”百雀搀着我回寝殿,语气轻快地安慰我。“君主定是不会封这狐媚子白夭夭做夫人的。”
这只百灵鸟!生来便是极单纯乐观的,还未曾尝过情爱之苦,倒是活得自在,又怎能明白我的感受。
三个月前,我凤凰族与蛇族大战获捷,全族上下大为庆贺。
以往,他定会先来栖梧宫与我同庆。定会紧紧抱着我,眼里眉梢,尽是温柔爱意:“鸾鸾,我又收复了一族,很快我们凤凰族便会成为百灵之首。”
这次,他却先去了大殿,久久未回来。我想着,蛇族阴险狡诈,难以攻克,如今被我族拿下,的确是值得举族同庆的喜事,他被那帮丹鸟缠着,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等他回来,我便兴冲冲地跑去大殿找他,想快些亲自恭贺他,离夙愿又近了一步。
我一路狂奔,倒把林间的乌鸦惊得一阵哑叫。
临近大殿,听到里面传来莺歌袅袅。我停了下来。
结为夫妻三百年来,他怕我心生妒忌,将所有丹鸟族、孔雀族送来的姬妾都送了回去,也从未召过歌姬同贺。
我加快脚步,忙跑到殿门,便看到殿内王座上的他,傲睨群臣,越发有百兽之主的气魄,一向沉稳坚毅的脸,写满了玩世不恭,不可一世。更让我无法忽视的,是他左右揽着的两个绝美歌姬……
见我出现在殿门,袅袅歌声戛然而止,臣子们面面相觑。
我一步一步向王座走去,每走一步,心便冷一分。那个王座,从前只有我能与他同坐,现在他却揽着别的女人。
“君主不想同我说些什么吗?”我颤抖着发问,心里不停说服自己,只要他肯解释,我便信!
而他却只是轻佻地看我一眼,用我从未听过的冷漠语气说:“新人总是会变旧人的。孤是君主,王后该明白。可要坐下一同喝一杯?”
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极力忍住不适问他最后一句话:“你同我成亲,是因为我父族吗?”
他不再看我一眼,饶有兴致地勾起旁边歌姬的脸,说:“王后心里应该明白。”然后朝着那帮歌姬大呵:“给孤继续唱!”
我不知道后来自己是如何还记得回到栖梧宫的路的。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不,也许他未曾变。他从未爱过我,接近我,骗我交付真心,只是因为我父族的权势。如今他羽翼已硬,一统百兽,是指日可待之事,当然不必再在我面前作戏!
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都是假的!
青梅竹马的相知相伴是假的!
鸾凤和鸣的缱绻是假的!
那些年陪着他腥风血雨的征战,落下的一身伤,五百年的点点滴滴终是敌不过权势和野心,亦敌不过“新人变旧人”!
那晚我哭了一夜,但也只此一夜。我凤鸟生来高贵冷傲,绝不可能把真心给人践踏,即便那人是我的夫君,我此生唯爱的男子。
但我知道,白夭夭是不一样的。
十天前,他收复鼠族,回来时,带回了个女子,便是白夭夭。
我能看出他与那些歌姬,不过是逢场作戏,鱼水之欢。但他看向白夭夭时眉宇间的温柔,过去只有看着我才会有,如今他也不需再作戏了。
山门前见到这一幕,我还是没忍住身子一晃,幸好百雀搀住我。我生根了几百年的情分,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
刚才白夭夭的挑衅,又让我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坐在床侧,抚着眉心,淡淡道:“封不封随他去吧。”
近来总是嗜睡,便干脆躺下。
迷迷糊糊之间,又梦到了过去。紫鸢花海中,他抱着我,踌躇满志又温柔缱绻地说:“待我统一各族,漫山遍野定为你种满这紫鸢花……”
我是被哨鸟急报吵醒的,醒来时忽觉眼角有泪,然后发现枕边也湿了一片。
“禀报娘娘,那蛇族怀恨在心,如今联合了狼族大举进攻我族,已经破了两道结界了!”
“什么?”我蓦然惊醒。抬脚便去找他。关乎我凤凰族的生死,儿女情长必须先放一旁。
刚走到外殿,正巧看见他也匆匆而来,猝不及防间,眼神撞了个满怀。我和他皆是愣了一瞬。
而后他开口,已恢复成我熟悉的沉稳的语调:“我会立刻应战,捍卫我族,你便留在族内安抚人心,守住最后一道门。”
“也好。”我淡淡答。
“鸾鸾……”温柔而低沉无奈的声音。我转身那刹那,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
这熟悉的语气让我一顿,刹那间以为还是从前,回过神来,心中那点狂热已被寒冰扑灭。
我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转过身看他,眼神冰冷,语气淡漠:“还有何事?”
他眼里像糅杂了万般情绪,我不太看得懂。
呵!是愧疚了吗?大难当前,便想起我才是能与他一同保卫凤凰一族、并肩作战的人吗?
“无事。我走了,保重。”
七日后。
我站在风雨台,等候哨鸟的消息,有些难耐。
这几日一直没有消息,上一次的战报是三日前,说是我族处于弱势,死伤众多。我急得火烧火燎,夜夜不能眠,眼皮跳个不停,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站了良久,忽然间,我感受到山门结界大开,突然一惊,莫非?!蛇族和狼族攻进来了?那他……
“结界已开!全族戒备,我凤凰族誓死不屈!”我坚定地向族人宣告。
“我凤凰族誓死不屈!”
“我凤凰族誓死不屈!”
族人同样坚定回应着我。
未几,我看见黑压压一群人正冲上来。稳住心神定睛看,谢天谢地!竟是我族兵将!但却不见他在其中。
为首的将领冲到我面前跪下,声音颤抖:“娘娘,我族大捷,但君主……君主和蛇王,他们坠入了煞灵崖,同归于尽了……”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死掉!他欺骗了我几百年,这笔账,我还未同他算!还有白夭夭的账!还有那群歌姬的账!还有漫山遍野的紫鸢花,他还未给我!这是他欠我的!
我不相信他会这样死掉!以前受了再重的伤,不是都挺过来了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我猛地睁开眼睛,怔怔望着帐顶,百雀冲过来,喜极而泣:“娘娘!娘娘您终于醒了!您都昏睡十日了!”
我想到了什么,跌跌撞撞地冲出去。但是大殿中空空如也,没有他!我失魂落魄地坐在殿门,百雀如何也拉不动我。
我要坐在这一直等,我不信他真的不回来了!
我等了一百个日夜,他还是没有回来。
我好像有点相信他不会回来了。
我看着这空荡的栖梧宫,有婢子在扫梧桐树下的落叶,整个宫里萧索肃杀。
从前我们在这梧桐树下把酒言欢,琴瑟和鸣,今后再也不会有人牵着我共舞了。
我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梧桐树下,想着他,我不信他这几百年的深情没有一次是真的!
眼神一瞥,忽然注意到树根边上有一抔土比周围松散,颜色也不一样,好像被人搅过一样。
我心里突突直跳,直觉告诉我,那里面一定是有什么与他有关的东西!
我开始奋力挖那抔土。
挖了两寸深,终于摸到硬硬的一个角,再继续挖,便挖出了一个桃木匣子。
我颤抖着手打开……
里面有一簇用术法封存的紫鸢花,和一沓写满了字的纸,是他的字迹。
这一刻,我竟不敢看了。仿佛这些都是他永不会回来的证据,只要我看了,便是对他下宣判……
良久,我终于拿起信……
“鸾鸾,对不起,怕是不能为你种漫山遍野的紫鸢了。此刻我多愿你能看见这些字,知道我对你从未变过。但又多不愿你看见,你如何能承受得了。”
……
“鸾鸾,今日听闻夭夭去栖梧宫找你了,你一定很难过吧。我对不住你。我已经和夭夭说了,让她伤好后便离开。我是万万不会封她为夫人的,永生永世,只要你一个便好。我就要去应战蛇族了。这必是极为凶险的一战,我必会拼尽所有,保护我族,保护你……只是,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我会把这些信都埋在庭殿的梧桐树下,也许它永不会被看见。就算有一天你发现了,应该也早已淡忘了我。
永世爱你。”
……
“听婢子们说,你哭了。整个栖梧宫都是你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真想立马抱着你,告诉你不是你想的那样。可是我不能。”
……
“今日带夭夭回来,我看见你站不稳差点跌倒。你定是以为我移情于夭夭了。那日为收复鼠族,我假意困于洞中,恰巧碰见一只狐狸在渡雷劫,明知渡不过,却偏偏不躲。这股劲儿多像你当年的样子,明知道可能救不回我,却偏偏只身前往虎族。我动了恻隐之心,便救下了她。”
……
“鸾鸾,这次和蛇族大战,我大意中了蛇王的毒,元神已被侵蚀,恐怕时日不多了。蛇族这次虽然败了,但其和狼族私交甚好,恐怕他们会再次进攻我们。我不希望你难过,也许恨我会好过一点,便召了歌姬。在殿里同你说的那些话,皆非我意。”
……
风就这样把信吹散,像当年扶摇腾飞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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