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州城
“要说咱们帝国与前代王朝最大的区别呀,还得说是在对商业的支持上了……”
相较于前朝重农抑商的政策而言,帝国对商人的重视可谓达到了极致。尽管帝国商人们仍然需要上缴比手工者和农民高出三倍的税金,却还是有不少人趋之若鹜,只因为长途贸易所带来的高利润是正常人难以想象的。在帝国,一罐中等品质的茶叶成本并不算得很高,然而一旦运到西方诸国,便会收回千百倍的利润。低买高卖,一本万利,是每一个商人都懂得的,永恒不变的法则。也正因为类似茶叶的低成本,却又在西方极受欢迎的商品还有许多——丝绸,毛皮,香料,所以连接东西方的这条唯一的道路被冠以各种名字,不断地流传到西方人耳中。不过在帝国,显然“丝绸之路”这个名字,更被商人们接受。
而帝国对商业不遗余力的支持,也理所当然的获得了回报。西方诸国的先进技术与风格迥异的异域文化源源不断地迅速传入帝国,一些高产耐旱的粮食种子以及极具观赏价值的动植物也分别受到的农民以及贵族的追捧。
然而,即使经商的利润十分优厚,却仍然只有为数不多的人能够胜任行商这一职业,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一个聪明的脑袋去应付各种奸诈狡猾的同行。而就算是有头脑的商人,提到丝绸之路,也要斟酌再三。且不说万里商路上各种猛兽横行,单异域番邦的通行文书就别提多难搞到手,再加上一些穷山恶水之地专门靠打劫商人过活的剪径土匪,正应了那句老话——高利润,永远伴随着高风险。
“但是!要么说那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呢,咱们经商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能让个尿憋死?……”
面对丝绸之路上的重重险阻,商人们意识到,自己单干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活着走一个来回的,于是,久而久之,抱成一团的商人们成立了商帮。这样一来,无论是雇佣江湖侠士还是佣兵团伙,商帮的成本都要比个人低上不少,并且获得通关文书也容易了不少。
“因此!在这里我向您郑重推荐——老王帮,这就是您不二的选择啊……”
看着站在茶馆桌子上不停叫嚷的中年大叔,白衣少年不住地摇着头表示无奈。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座商州城的的确确是商帮利益下的产物,以商来命名的城池,其涵义显而易见。这里汇集着五湖四海的商人,或许在这座城里有无数大小不一的商帮,但它们的目标显然是一致的——让帝国商人在这西北边陲之地,有一处可以立锥的空间。
“所以,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夕阳的余晖下,红衣少女手中拿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侧过身回头对先前那位白衣少年问道。
少年走到少女身旁,轻轻用手在她的嘴边划过,替她抹去残留在嘴角的糖渣,然后无奈地笑了笑。
“雪殇啊,你仗剑天涯求的是什么?”
“求什么?”雪殇拿着糖葫芦思考了一会,回答道,“扬名天下呗!”
接着,她又咬下了一颗山楂,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肯定刚才自己的回答,还是只是赞赏糖葫芦好吃。
“扬名天下的话,什么地方能把你的光辉事迹传得更快呢?”
“嗯……人多的地方呗。”
“那什么地方人流最多?”
“那当然是酒……”说到这儿,雪殇突然停止了自己的回答,她皱了皱眉,紧接着恍然大悟般地看了看四周,“不对!是这儿!是商州城!”
少年看着她,欣慰地点了点头。
“很聪明嘛,夜孤月,来,奖励你一颗山楂!”说着,少女伸出另一只手将竹签上最后一颗已经被咬去糖衣的山楂摘下,一把塞进孤月的口中,然后拍了拍手向前走了几步。
“不过……”雪殇顿了顿,侧过头继续说道,“不过还不够聪明啊……你说,这儿这么多的人,而我们又这个时间到,那么,还能不能有空房间给我们两个住呢?”
听完,孤月愣了愣,然后缓缓抬起右手,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城西壹间客栈
待到二人穿过整个商州城来到这最后一家还有可能有空房的客栈时,太阳早已落下山去,申时的街道之上,摊贩酒楼的烛光将整个商州城照的是灯火通明,并且这种景象一般会持续到戌时才会停止。
雪殇坐在客栈大厅的一张空桌上,看着在柜台前转过身摇了摇头的孤月,露出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不瞒您说,您二位来的确实是有些晚了,别说两间空房了,就连屋外的马棚早些时候都被两位佩剑的江湖人租走了……”
听到这儿,孤月和雪殇皆是叹了口气。
“不过吧……”掌柜的突然又话锋一转,犹豫地说道,“要说这商州城里也不是没有能住的地儿……”
还没等掌柜的说完,一旁正在吃饭的食客就沉不住气了,指着掌柜吼道:“你个齐老六,你不会是想说那个鬼地方吧!咱商州城的人做生意从来讲究一个信字,你可别想着欺负外乡人不明个中缘由挣黑心钱,那就堕了咱们商州人的名声啦!”
孤月两人看着这位食客是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明白什么意思。
“贺老七你他娘的瞎嚷嚷什么,老子这不是还没说完呢吗!我能干那害人砸自家招牌的事儿吗!”被称作齐老六的掌柜显然也很气愤,拍着案子回骂道。
接着,掌柜回过头对孤月说:“其实我说的那地方吧,就是前几个月我家客栈旁边新起的雅间,本就是上上房环境还挺好的。就是吧……那屋子有点邪门……”
“那是有点邪门吗!您两位甭听他骗人,那屋子邪着呢!谁去谁死!”贺老七打断了掌柜说道。
“死”字话音还没落,雪殇便从桌子上跳下来叫道:“怎么邪怎么邪?姑娘我最喜欢听这种事儿了,讲讲讲讲……”
掌柜面露难色,但还是开口道:“其实那屋子白天是一点事儿都没有,谁来谁都说好。但是到了晚上啊……就闹恶鬼,到现在为止已经死了好几个了!您要是想听,我就从头到尾给您讲讲,然后您再决定住不住。”
“愿闻其详。”
“最开始啊,那屋子是个民宅,里边住了一位姓姜的妙龄少女,就和这位客人差不多大吧。”说着,掌柜伸手指了指听得津津有味的雪殇,“可不知怎么的,有一天早上这姑娘突然就被人发现吊死在自家房梁上,那样子,诶呦,别提多惨了。多好一姑娘,当时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啊。”
“为什么啊?!”一旁的雪殇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说来都丢我们商州人脸!大伙都传是那位姜姑娘的未婚夫,考取功名之后就把她给忘了。真是狼心狗肺啊,枉人家姑娘那么支持他……”
“后来呢?”
“后来,死成那个样这宅子谁还敢要啊,也就我,不知道是被哪块猪油蒙了心,贪便宜买了下来。我寻思着,这地儿再怎么怨气重,我拆了重建也没什么事了吧,没想到哇……”说着,掌柜拍了拍大腿,长叹了一口气。
“新建好的客房白天倒是一点事儿没有,但当天晚上,伙计就说子时起夜的时候看见有屋子里有吊死鬼的影子。早上起来人一看呐,哪他娘的是影子啊,那是真有一个客人吊死在房梁上了!但是你说怪不怪,死的是个男的,可屋里还住了个女的呢,上吊这么大动静那女的竟然什么也没听见!最主要的是你说要是闹鬼,他应该屋里人都死光了啊……”
掌柜往旁边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所以谁也没把这次死人当回事,都以为是那男的想不开自杀了,没成想,第二个客人当天夜里也上吊死了!这下我可是不敢再让人再晚上住那了。但我们商州城您也知道,客流量大啊,时不时就会有人说都看见有空房了,说我故意不让他们住。我真是,个中缘由都说了八百遍了,架不住硬来的人多啊。不瞒您说,我这儿光生死状都签了十几张了。久而久之,我也摸清了那屋子的规律——白天您甭管是吃饭睡觉,什么事没有。但是凡是夜里有男房客住进去的,第二天必死无疑。女房客反而没事,有几个胆大的女侠住进去第二天就说是屋子里有哭声,其他也没什么。”说到这,掌柜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唏嘘地感叹道,“官府对这事不管也管不过来,以往那些人,真找死我是真拦不住啊!反正这个中缘由我已经给您说透了,您怎么决定我也干预不了,我要不是听您二位商州城东西跑了个遍,这事我提都不提。”
“啊?这么吓人啊,孤……孤月,我说……咱们还是走吧,找找其他地方……”雪殇缩了缩脖子,拉着孤月的衣角说道。
孤月低着头思考了一会,慢慢抬起头对掌柜说:“掌柜,我们打个赌您看怎么样?”
“什么赌?”
“我住这儿,今晚没死,你免我一个月住宿钱。”
“得!合着我说这半天白说,又一个找死的。”掌柜往贺老七那边看了一眼,无奈地说道,“行嘞,钥匙您拿好,这赌我接了,只要您能活过今晚,别说一个月,您住到什么时候我免到什么时候!”
子时初三刻鬼宅
“喂,我说……还有一刻就到三更了,你……真的不拍?”雪殇坐在内屋的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眸子左右观察着整个屋子。孤月则坐在厅房正中的椅子上,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听到雪殇在对自己说话,他转过头笑了笑,说道:“怎么?怕了?”
“谁……谁怕了。我这……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你没听人掌柜的说么,死的都是男客,我可是女的我怕什么。”虽然雪殇极力克制,但仍掩盖不住声音中的颤抖。
“放心,我不觉得会有什么事。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事,我被吊死总还有个过程吧,这不还有你呢吗。”
“那……那是,让你死在本姑娘眼前不是打我的脸么。那个……屋里的鬼怪听好了啊……夜孤月……我……我罩的,识……识相的赶紧走,否则本姑娘定让你……让你魂飞魄散。”
看着色厉内荏的雪殇,孤月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坐在床上的雪殇虽然困得哈欠连天,但仍然强迫着自己不要睡着,双眼紧紧地盯着孤月所在的方向。而当时间到了一天之中阴气最盛的时刻,孤月明显感觉到屋子里的环境突然发生了变化,那种感觉就像是好端端地突然往屋子里头搬进两大箱子冰块一样。此刻的气温与前一刻的气温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虽不至于冷到让人待不下去的程度,但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不舒服。孤月皱了皱眉,站起来环顾四周,但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人,或者,鬼。他看向雪殇的方向,只见本来就把自己裹了个严实的她这下连眼睛都不敢露出来了,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孤月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然而就在他回过头将视线转回到厅房的时候,顿时心头大异——只见就在隔着桌子的另一面,刚才还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女,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孤月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少女,正当他的目光缓缓移到少女下身的时候,赫然发现那少女根本没有脚,整个人竟然诡异地漂浮在空气之中!
孤月侧过头,看了一眼缩在被子里的雪殇,轻声叫了一句:“雪殇……”
被子里的雪殇下意识地露出了头应了一声:“干嘛?”
看到雪殇看向自己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之后,孤月更加疑惑了,他把头转回去想确认自己是否眼花看错了,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看错,自己对面确实有一位少女,或者应该说是,少女的鬼魂。
“你……我正前方有什么东西吗?”为了更加确信这番景象是否真实存在,孤月还是选择问了问床上的雪殇。
“夜孤月你有病是吧!你前面不是桌子么!我告诉你别装神弄鬼吓老娘!”这回雪殇更是以为古月在故意吓自己,一把掀开被子气愤地回应道。孤月立刻抬起右手示意雪殇不要说话,接着又看回自己的前方。只见刚刚还面无表情的少女突然笑了笑,接着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根麻绳,然后迅速甩上房梁,打了一个标准地活结。接着,她拿起手中另一条麻绳,向着孤月递了过去,像是示意他跟着自己做一样的事情。
孤月看了一会,也学着少女的模样,接过她手中的麻绳甩上房梁系了一个活结。看到这儿,坐在床上的雪殇也按捺不住了,拿起放在一旁的赤练剑便想冲上前去。孤月见状赶忙又抬手摇了摇示意自己还清醒,不要过来,雪殇这才停了下来,但仍然保持着拔剑的动作,一点不敢怠慢。
那少女的鬼魂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面对着孤月,径直将自己的头放进了系好的活结之中,然后对他笑着,仿佛鼓励他往前更进一步。孤月同样以微笑回之,但和她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将自己的脖颈套入绳结之中,反而是坐在桌子上,一条腿朝天把脚伸入绳结。
那少女偏着头,愣了好一会,终于开口说道:“公子,您错了……”
话音未落,孤月便哈哈大笑,少顷,他才止住大笑,面露悲戚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你错了,才会有今日,我不会像他一样,也不会像你一样。”
只见那少女听完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两行鲜红色的液体从她的双眸中流淌而出,紧接着,原本吊在房梁之上的麻绳突然绷断,而她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一样,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痛苦、悲伤、绝望,种种表情迅速地在她脸上变化着。
孤月就这样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少女,不发一言。良久,少女终于起身,表情平和地向孤月施礼,缓缓道:“受教了。”
“若姑娘心有遗憾,可告知在下,若时机合适,想必也能替姑娘讨个说法。”
“罢了,是劫是缘,无非执念所扰,随它去吧……害了这许多人,我也该赎罪去了……”她看了看孤月身后保持着警惕动作的雪殇说,“她,比我幸运多了……”
孤月回头看了看眉头紧皱地雪殇,点头笑了笑,再回头时,那少女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于是,他长叹了一口气。
“结束了?”雪殇问道。
“结束了。”孤月答道。
“那你还要保持那种怪异的样子多久啊!”
听到这句话,孤月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再抬头一看,吊住自己的哪里是什么麻绳,赫然是自己腰间的束带。现在他整个人保持着一种极为奇怪的姿势,看起来实在是滑稽得紧。
雪殇长剑入鞘,紧张感解除之后,绵绵不绝的睡意顷刻之间又席卷而来,她打了个哈欠,转身走进床帷之中。
“滚进来睡觉!”
“啊?”
“我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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