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症

“滚。”

李墨晴的嘴角有些颤抖。脱去上衣的人似乎还没有反应。

“你们他妈的给我滚出去！”

李墨晴声嘶力竭地吼着。

唐毅的速度并没有很快。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路过李墨晴身边时连犹豫也没有，她闻到了酒气。为什么他那么的冷静？李墨晴笑了。

他从来都是这样，学校里是那样，这里还是这样。这副脸什么时候消失过。

李墨晴哭了。

她缓缓地走在路上，38度炙烤的路上，无数耸立的高楼，抬头与低头间有些眩晕。陆家嘴金融区公交车上印着大大的I love Finance City。就连路牌上都滚动播放着沪深股市，道琼斯指数。她接下来一步踩在了盲道上。你，是什么时候放弃梦想的？

“唐毅？你想读什么专业啊？”李墨晴把脸凑在了他的旁边，外面雨下的很大。她偏了偏头看不了他的篮球赛了。

“金融。经济什么的。”他低着头写着题。普通的黑色水笔能在李墨晴的眼里看出花来。就是他写下的数字似乎都可以跳舞。

李墨晴默默记下了，学理去了。可能对她来说就是弃笔从戎，文弱书生往战场上一站，四面全是魁梧的壮汉。可是她偏偏拿起了长剑硬生生把它们全部戳死。

从前她不知道该干什么，大概是偏文的。如果没有想好梦想，就努力做到最好。可是她智商有限做不到。只是遇见了唐毅，她就有了拿起长剑的力量。

“我没你这个女儿！”父亲的扇子一把甩在了地上。李墨晴的一家全是史学家。她的爷爷给予了她厚望。她自己也的确爱历史。

李墨晴跪在地上，她不敢抬头，头顶上的响雷平息了。她知道是母亲拦着父亲。

对不起了，允许女儿就任性这一次。

那是高二。

天空里开始冒起了一点点毛毛雨

妈的，刚洗过的头

她举着一片公交卡盖着头顶。滑稽地踩着水塘。她甚至感受到别人看孩子的眼神。不，大概是智障。李墨晴抿了抿嘴，上一次这样是不知道多少年前了。你，什么时候不再像个孩子一样快乐了？

李墨晴一直是个乐天派的女孩子。像一个萌新一样仰望着巨佬间的较量，也从来不会怎么难过。最多也是在小雨后踩着水塘，或者踩贴在篮球场上的叶子，一踩一滩水像花一样展开，很解恨的。洛茗开心时会和她一起踩，心情一般就站在旁边调侃16岁外表下才1岁大。洛茗是李墨晴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了。其实16岁外表1岁的内心没什么不好。

活得快乐啊

高一，第一次月考完就很不理想。放学，李墨晴一把拉着洛茗踩树叶。

“你第几啊？”李墨晴先开口

“前十大概有吧。”

“卧槽友尽。”李墨晴猛的蹦远了。她卷起裤脚打算踩个大水塘解恨。

“喂！洛茗看你老婆厉不厉害！”

抬脚落脚间，仿佛听见洛茗喊了什么。李墨晴的耳边已经是水的哗啦声了。

“卧槽！多大了还踩水塘？”那是个男孩子的声音。李墨晴知道自己闯祸了，连忙道歉。

她抬头。唐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不知是对不住他好看的白衬衫，还是心头的某些东西。

听到他第一次说脏话。

“对…对不起。要不我去帮你洗？”说到洗字的时候声音也只是蚊子般大小了。

“算了算了，别再像个小朋友一样了。你自己衣服不也湿了？”他摆摆手走了。

从此以后，李墨晴再也没有踩过树叶和水塘。洛茗是那样形容的。哪怕唐毅让李墨晴去跳楼，她立马毫不犹豫地选择上海中心然后纵身一跃。

的确是这样。

她不再喜欢粉红色可爱的笔盒，开始用偏暗的颜色。衣橱里也收去了碎花的小裙子。改穿了牛仔短裤和格子衬衫。

连母亲都说：“小公主长大了。”

李墨晴笑了，连妈妈都说我不再像孩子了，你该喜欢喜欢我了吧。

那是高一。

“墨晴？”电话里是洛茗试探的声音

“李墨晴？”她喊了第二遍。洛茗有些慌，上一次李墨晴这样的沉默还是许多年前。她听见了电话那头抽泣的声音。

“主管？”洛茗身边的助手示意马上就要给他们去开会了。洛茗在便签上划了一个叉，意思是延后。她放下耳边的手机看着手机显示屏上的“晴”，老婆比工作重要。

“唐…唐毅。”电话那头传来轻微又颤抖的声音。

洛茗叹了口气，几年来这是第多少个关于唐毅的电话。她为什么还是这样，洛茗有些烦躁。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出口后，她听到了电话那头停止的哭泣。觉得自己的语气太重，又补了一句。

“答应我，快乐点。”柔和了许多，像是安抚一只受伤的猫咪。

“嗯。”李墨晴用着微弱的力气从鼻腔里挤出了这个字，

“想些快乐的事。没有他的。然后把你现在的地址告诉我，要下雨了，我送把伞给你吧。”

“嗯。”李墨晴挂断了电话。

快乐的事，有吗？

生日，妈妈带我玩了好多东西，还买了很多条新裙子。去的路上，碰见了唐毅。

不行有他。

初三运动会，虽然扭伤了，可是我拿了第一名，唐毅扶…

又有他。

春游，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了鬼屋，好棒的。还悄悄抱了唐毅

怎么还是他？

李墨晴低下了头，把脸埋在了手里，这次她哭出了声。我的青春都是你啊。伤心的，快乐的全是你。为什么我还是忘不了你？我怎么会忘掉你？天上开始落了雨，雨滴豆大般的。她知道暴雨不远了。有伞，可是…

“李墨晴！”她转头，跑来的是唐毅。他竟然会跑过来，眼神里带着急切。那是他很少流露的神情。是什么让他那么着急？我吗？他的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有拉，跑起来好拉风。刘海飞起来了，露出了额头。李墨晴移开了眼，因为他一直注视着自己跑过来，这样的眼神李墨晴看得很别扭，却掩盖不住欣喜。

“干什么？”李墨晴想说得很平淡，可她自己都听出了话里的颤抖。

唐毅还喘着气，李墨晴咬了咬嘴唇，真是傻，为什么要跑，看，体育不行吧。

“一…一起走吧。今天下午是我不好，对…对不起。别…别生气了，那么大的雨。淋…”

“嗯，走吧。”笨，我怎么会生气，只是我不争气而已，那么差的我也不配你吧。下次别再那么冲动了啊，你大概是没看到拐角处偷偷冒出来的好多脑袋吧。

李墨晴只说了，那三个字。微微颔首，还会有下一次吧，原谅我的自私了。

李墨晴转头，空空的街道上，红色砖上的灰尘都被洗刷完了，蒸腾起了水汽，额前的刘海贴在了耳边。雨滴顺着脸颊滑下来，滚烫的。

可惜没有下一次了。那一次不过是童话。

“晴，你怎么淋了一身。”洛茗仿佛早就料到了般的。她把提前准备好的毛巾给了她。

“还是你最好。”李墨晴用沙哑的声音，轻轻地说。

洛茗伸出手盖在了李墨晴的手上。李墨晴抬头，好温暖，像是一杯热牛奶般。她吸了吸鼻子，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往下滑。

“又想了什么？他从来都是爱你的啊。真是个笨蛋，爱哭鬼。”

“别…别说话，一会儿…就…不哭了。”李墨晴大口地吸着空气。

她脑子里像是放着电影般，对啊他从来都是爱我的。

14岁

“同学，没事吧。看你没伞一起走吧。”

“谢谢你啊。”李墨晴弹了弹额前发稍的水，侧过脸。

“我叫唐毅。”

“嗯，李墨晴。”李墨晴习惯性地去拿伞柄，触碰到他的手时猛的缩了回去，好冰。

“啊…对不起”唐毅的脸颊有些红，额头上还有汗。些许是之前的篮球赛吧。

“嗯。”有些发烫。

16岁

“好巧啊。一个班。你是…李墨晴？”

“你好啊，唐毅。”他，记得我的名字，李墨晴开心得想跳起来蹦跶。

17岁

“李墨晴，你长点记性。下雨要带伞也不知道。”

“嘿嘿，你不是有？”李墨晴偏头，看着唐毅有些微红的脸，故意停顿了一会儿。这样好幸福啊

“逗你的，到时候拿本书顶在头上就好了啊。”

“找别人借把伞吧。我放学有课。别淋雨。”

李墨晴大幅度地点着头，尽管低着头的他，看不见。看看借伞和你上课有什么关系？一定是你想来送我吧。李墨晴还在傻笑着。这种忘带伞的福利，淋点雨有什么大不了

18岁

“生日快乐，墨晴。”

电话里的声音好平淡。李墨晴捏着翻盖手机的手都在颤抖，手机挂件的铃铛响了好几下。他，喊我墨晴？

“你再说一遍，信号不好。”让我再听一遍吧，李墨晴抿着嘴笑着。

“墨晴……生日快乐。”李墨晴好像听见了唐毅笑的声音，故意把“墨晴”拖长。

李墨晴沉默了很久。

“呐，唐毅。我十八了，现在不算早恋了吧。”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加速跳着。夏夜好静，连蝉鸣也渐渐淡去了。

19岁

“唐毅，你笑笑嘛。干嘛总是那么冷漠。”

李墨晴抬头，头发又被他揉乱了。摘下手套小心翼翼地想重新扎辫子。

“披着好看。”

李墨晴把头绳套在了手上，把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露出两只眼睛盯着唐毅。

“情侣套票？”售票员这样问着。

“不不不，不是情侣可以买嘛。”李墨晴偷偷瞥了一眼唐毅。

“当然可以。一男一女就行。”售票员手里麻利地翻动着票子。

“付钱，付钱唐毅。”

唐毅递出钱给售票员，像是说悄悄话一般凑过去，“其实是的。”

“喂喂喂，我听见了。快点”李墨晴在旁边红着脸催促着。

20岁

“你唱歌怎么那么好听啊！”李墨晴偏着头听着耳机里传来唐毅的歌声和吉他声。她咬着下唇转了转眼睛，要是能录下来就好了。

“听歌听多了。”

“没想到你个书呆子还会弹吉他的。”

“嘿嘿，最近新学的。”

“真厉害，以后还要弹给我听。”李墨晴小声地说出了后半句，害羞地把头埋进了枕头了，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一直会的”

笨蛋！

“你这次又想了什么？”洛茗的声音像是画外音，格格不入。

李墨晴皱起了眉头，仿佛是看到了剧情的高潮，被强制摁下了暂停。

“该醒醒了晴。后来你们都要去领证了，都求婚了。只是…”洛茗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李墨晴，不知道是不是该再次陈述一遍事实。

对啊，后来

2015年6月21日，李墨晴又一次不小心忘记带伞了。

李墨晴为了让唐毅少走点路来给自己送伞已经坚持不忘记带伞35个雨天了。李墨晴吐了吐舌头，又要麻烦你了啊。

雨比前几天淅淅沥沥的雨大了一点，其他并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那天她再也没有等到唐毅。

10年的时光被车轮碾碎在柏油路上。

嗯，他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天边，还拿着那把要给我的伞。

李墨晴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忘记过带伞，只是她再也不撑了。

“你每次幻想那些不好的是没用。就算唐毅杀人放火，你也依然爱他。”洛茗顿了顿。“直面，才能放下，墨晴。”

“酒。”李墨晴压低了声音

“你都没有酒量，别喝了。”

“酒！”李墨晴的话里有一丝愤怒

自己果然是没有酒量，脸上开始烧了起来。醉吧，就让我再想最后一次。

就这样迷迷糊糊了很久。

醉意间，她听见了房门轻轻被打开的声音。唐毅吗。

李墨晴想撑起身子，像平时一样招呼唐毅。出口却是像南方姑娘的甜腻

“唐…唐毅，过来…”门口的人怔了一下。这语气听来真的是李墨晴吗？

“你醉了。”来人轻轻地拂过了晴的头发，帮她别在了耳后。看着她眼神间的迷离，没有酒量的你喝了那么多是为了什么？

李墨晴望出去的世界是一片模糊，那人身上有好闻的气息，穿着干净的衬衫，像那年雨天遇到的少年。她伸手，一把抓着那人的领口。她眯起了眼睛。她想起了那时温柔的眼神，她想起了临走前的那把伞，她想起了自己付出的那么多那么多。她吻了下去，她感到了那人身体刹那间的僵硬。她更凶了，原本只是刚碰上唇。舌在唇齿间游走。冰凉的手从腰间向上滑…

再想抱住时只有泡沫了

李墨晴自嘲地笑了笑，两年了，该删除的记忆已经存在了两年多了。

幻想，她每天每天都在幻想，她想通过幻想忘记他。幻想他的一切不好，杀人放火。每天的世界在扭曲旋转变成巨大漩涡。她深陷其中。痛苦却甘心。

“李小姐，你平时一般都幻想什么？”李墨晴这次很乖地听了洛茗的话去看了心理医生。

“他。”

“都是关于些什么？”

“他出轨，他杀人，他虐待。”

“你爱他？想忘了他？”

“对，就算他杀人放火我依然爱他。”

“他去世了。”

李墨晴抬头，看见心理医生手中的笔抖了一下。

“墨晴，回家吧。”李墨晴看了看门口，只有两个人会叫我墨晴。

走吧，李墨晴挽着他的手。

继续幻想吧

幻想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