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土

这几天因为发烧感冒，脑子有些混沌，所以理论方面的书籍看的少了些，多读了几本小说。虽说小说不用费脑思考，却调动情绪起起伏伏，让本就是虚弱的自己金豆子掉落了许多。除了读《命运》《摆渡人》，便是余华的《第七天》。

余华的作品，我读的并不多，从很久以前的《许三观卖血记》、《在细雨中呐喊》，再到《活着》，还有刚刚的这本《第七天》，总共也就是四本长篇看过。总体感觉，选材、立意敢写残酷的社会现实，架构很大气，文笔很细腻、优美，优美中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灰色幽默在里边。每读过一本，就会产生一种内心的撕扯，我告诉自己只看一遍就好，那种窒息般的沉重经受一次就可以了，不要再去重刷。但是又禁不住想翻开他的另一本，去看看小说对灵魂又会是怎样的冲击。

于是，尽管《第七天》已经躺在书架上很久了，犹犹豫豫之下，这几天才开始阅读。一翻开便是两个小时停不下来，一口气读完。读完又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如果不是为了写文，还是不想再读第二遍。不是写得不好，而是写得太好，那种带着甜蜜的苦涩，带着幸福的无奈，只能在死后的回味，太让自己心塞。

什么是死无葬身之地？如果没看过这本书，乍一问出来，有点像是骂人的话，有人发重誓时也会说：“如果......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在《第七天》中，死无葬身之地是个美丽的地方：“水在流淌，青草遍地，树木茂盛，树枝上结满有核的果子，树叶都是心脏的模样，它们抖动时也是心脏跳动的节奏。”“树叶会向你招手，石头会向你微笑，河水会向你问候。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

人死后是平等的么？不是。有骨灰盒和墓地的可以去安息之地；没有骨灰盒和墓地的才去死无葬身之地，一句话，赤贫的亡人。

杨飞死了，他自己意识到了。死后第一天，他要给自己净身、穿殓衣，还没顾得上整容，就接到殡仪馆电话催促，但因为没有骨灰盒和墓地，没地方可去，烧了骨灰也没处放，也就不能火化。于是他走出来，一点点找寻自己的死因，找自己的死亡时刻。原来在现实世界的最后一天，自己坐在“谭家菜”菜馆吃饭，猛然间看到报纸上写的前妻李青自杀身亡的消息，身心沦陷之下，以至于菜馆起火爆炸没能逃出来。

死后第二天，杨飞回忆与李青相识、相恋、结婚又分手的过程，甜蜜温馨，即使已分手，两人仍是相爱的。死后的李青也找到了杨飞的出租屋，两人知悉了对方后来的一切，只是李青有朋友为她举办的盛大葬礼，杨飞只能为自己哀悼，短暂的重逢后，两人终究不能再做同路人。

第三天是杨飞自己的成长轨迹。他是扳道工杨金彪收养的。为了他，养父即便遇到了自己的爱情，最后也终身未娶，给予了杨飞全部的爱。养父曾经把杨飞送回亲生父母身边，但杨飞只呆了几天就回来了。杨金彪退休后患癌症，杨飞为了他卖了房辞去了工作。在某一天杨金彪不辞而别，杨飞到处去寻找。这期间，曾经从小待自己如亲儿的李月珍遭遇车祸去世，其尸体与一群死婴在医院太平间塌陷后离奇失踪。

第四天，遇到了曾在一个地方租房的刘梅，她与男朋友最后的住处是城市的防空洞，被称为鼠族，她自称鼠妹，因为男朋友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山寨的iphone4s，而不是真的，于是跳楼自杀。其实她不想死，只想男朋友跟她道歉。恰好那天杨飞经过她的跳楼现场。鼠妹把杨飞带到了死无葬身之地，在那里又遇到下棋的两个人，曾经是仇敌，一个杀人一个被杀，现在两具骨骼变成了好朋友。

第五天，杨飞继续寻找自己养父。他遇到了商场起火被烧死的38人，属于瞒报的被删除的死亡者；在他死亡那天本来要去做家教，却怎么也找不到地方、联系不上的那家夫妻二人，由于楼房被强拆而埋在瓦砾之中，那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女儿；死亡时的“谭家菜”馆老板一家人，仍然在开菜馆，虽然只有语言和动作，并没有实物。最惊喜的是见到了自己的李月珍妈妈，还有27个小婴儿，也知道了养父离家出走去了什么地方。原来，殡仪馆那个候烧大厅里的引导员就是杨金彪。

第六天，车祸中死亡的肖庆带来了鼠妹男朋友伍超的消息，伍超卖肾后给鼠妹买了一块墓地。于是所有的人都为鼠妹祝福、净身、赶制新衣，终于，鼠妹可以去安息之地了。

第七天，大家与鼠妹一起去殡仪馆。鼠妹步入炉子房之后，杨飞与父亲畅聊，父亲很悲伤：“你这么快就来了。”永别之后的重逢是欣喜的。在返回的路上，杨飞碰到了伍超，他在术后感染而死，在感伤无法与鼠妹在一起的同时，回忆中全是两个人相处的美好。他与大家一起去往死无葬身之地 。

七天过去，里面所有的人物与故事便一点点串起来，前边的伏笔后边全部明了。在死无葬身之地停留的人，有暴  力拆迁下的夫妻二人，有医院死 婴的随意丢弃，有事故瞒  报再也无法见光的亡者，有被冤枉枪  毙的小伙子，有在黑诊所卖  肾的年轻人……作品完成于2013年，之前社会的阴暗面在小说里都有体现，通篇没有抱怨指责，言语极有分寸，但是一个个的故事却让人看到了社会与人生的残酷，柔软中带着锋利。

殡仪馆有形形色色的待烧者，座椅都是分区设置，有钱的没钱的待遇不同，比如有权者如市  长，可坐在超级VIP房间；有钱者建豪华墓地买高规格骨灰盒，着锦衣貂裘坐沙发区；普通人只能在塑料座椅区。火化 炉也有国产进口之分。烧完之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自有去处。

死亡之地的人大多是非正常死亡，从肉身渐渐变成骨骼。在每个人的故事里，痛与恨已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只剩下温暖。鼠妹与伍超的不离不弃，宁可受苦也不去走歪路的执着；杨金彪与杨飞的父子亲情；商场火灾中被删除的38人成为一家人；“谭家菜”老板一家，只要在一起，哪里都一样；鼠妹去安息之地，所有人为她祝福，没有嫉妒……在死亡之地的人什么也没有，唯有真挚的感情。

所以，这部作品，让人从灰暗之中看到了光明，人性还在，善良还在，作者对这个世界是充满希望的。十年过去了，小说中的黑暗之处已得到很大改观，一切在向好。明从暗起、净自秽生，净土不只是在死亡世界，人间一样可期。

尽管它是荒诞的、虚无的写法，但读完这本小说，对死亡好像又有了新的理解。

珍惜在人间的一切，让爱情亲情和友情不断延续和升华。一句话：活着真好。

余华的新作《文城》又加入了书架，现今不想接着看了。还是放放缓缓吧，太虐心了，多了真有点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