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书写与“延异”:理解德里达哲学的三个首要关键词
@[法]夏尔·拉蒙[原文]
@马洁宁、王睿琦、黄蓓[中译]
@笑独行[摘编]
与话语相比,我们总觉得书写(我们将书写视为一种记录)是“后来”才出现的,理所当然地处于“次要地位”。
在德里达眼中,一切交流模式都是不在场的交流,即书写,而不是在场的交流,即声音。
当我们在养病的时候,当我们小心避免意外的时候,我们就是在延迟我们的死亡……(一切现实从最初起就是自身的延异。)
世界的每一个状态都只不过是已经出现过无数次的状态的重复。……一切现实都不过是已经发生过的另一个现实的影子或回声。……
婚礼这个例子很好地展现了现实要真正成为现实,就必须模仿或重复之前已经发生的一模一样的现实……
【关于“在场”】
“在场”总是被有意或无意地看重,而不在场却被贬低。这就是一种对天主教徒所谓的“真正的在场(présence réelle)”的崇拜:基督在弥撒时提供的圣体饼中“真正地在场”。因此在吃圣体饼的时候,就能直接与神性建立联系,并将其吸收入自己体内。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我们对“真正的”,“实时的”邂逅十分偏爱,而对一切“虚拟的”、“延迟的”事物颇为怀疑。而我们对戏剧这一高贵艺术的偏爱也来源于此,因为我们在剧场中所看到的是“真正地在场”的演员们。而我们在电影院中所见的不过是一些影像,虚幻之物(或“幽灵”,这个词也是德里达哲学的一个重要词汇)。
此外,还要加上欧洲国家对“声音”几乎宗教式的崇拜(我不知道在中国是否存在同样现象,请你们告诉我):歌剧和声乐长久以来一直是主要的艺术形式,而歌手在我们这个时代更是成为了全球“偶像”。因为,声音是真实地在场,是一种实时的直接接触。
我们对“真正地在场”的偏爱在哲学中(尤其是在哲学中),在数学中也同样存在:无论以什么方式的理解都始终是“看见”,与一种观点或一个真理建立“联系”,就像我们在街上遇到的人是实在、实时、真实地在场的。这就是哲学家所谓的“直觉”(“intuition”,在拉丁语中是“intueri”)。
在我们的文明中,对在场的崇拜和对声音的崇拜之间是存在实质联系的:当我们在街上或在电话里听到别人的声音时,这就表示对方在场。当然,你们会说还有录音这种情况,而且所谓“电话”,就是指远距离的声音(“téléphone”一词中的前缀télé-来自希腊语têle,意思是“远距离”,“电话”即“远程通话”——译注)……但是,笼统地说,每个人都会同意任何声音,哪怕是录音,都给人一种无可争辩的“在场”感受。因此,与话语相比,我们总觉得书写(我们将书写视为一种记录)是“后来”才出现的,理所当然地处于“次要地位”。
【关于书写】
书写的从属特征是我们的文明的自我呈现的基础:苏格拉底和耶稣并不书写。书写如同他们的门徒,不过起到了代言人的作用:书写是与话语一致的交流方式,但始终处于从属地位,只有需要在时空中延伸、投射和传播时才有用。这种观点自然而然地认为,与更为真实的交流方式即直接口耳相传的话语相比,书写主要是一种从属的或“补充”的方式。
德里达认为,这种表面看上去符合一般常识的书写观念贯穿了整个哲学史,甚至“在根本上,成为了书写的纯哲学解释”(《哲学的边缘》)。这一认识使书写变成一种简单的协调交流的方式,或者换句话说,我们将书写定义为一种“在场的延伸”方式:将真正的在场(即声音)转移到声音无法自然达到的地方(比如远程通话:其实,书写和远程通话一样,也是一种远程交流的方式)。
对德里达来说,这种观念是对交流这一概念的全盘误读。他认为,交流根本不是为了输出“在场”,相反是为了输出“不在场(absence)”。在书写中,接受者必然不在场(因为我们只会给不在场的人写信),德里达借此完全推翻了书写的通常观念(“哲学观念”,事实上是“形而上的观念”),并阐述了一切交流形式在实质上都是“书写”,因为从根本上说,接受者的不在场在任何情况下,包括在书写中,都扮演着同样的角色。
如果将接受者不在场的交流方式称为“书写”的话,德里达的论点就在于阐释(或指出),事实上,书写(或不在场)必然存在于所有的交流形式中,即使这些形式披着在场的外衣。于是,一切交流模式在他眼中都是不在场的交流,即书写,而不是在场的交流,即声音。德里达把这一模式称为原书写(archi-écriture)。这就意味着“书写”或“不在场”是一切交流包括口头交流的基础。在这一模式中,书写先于声音。
一切交流,无论看起来如何,都在“延迟”,在“不在场”中进行,包括通过话语的交流。当我们与别人说话时,这个人对我们来说,并不比我们自己对自己来说更在场。我们并不能确切地知道我们说话的原因和我们的话语具体会产生何种影响。因此,我们的话语能够达到肉体在场的人,却远远无法触及真正在场的人——相对于自己和他人的在场始终是一种幻觉。于是就诞生了本质上十分自然的观点,那就是——书写(接受者的不在场是显而易见的,甚至是必要的)应当被视为一切交流形式的原型。
【关于“延异”】
“延异(différance)”这个词由德里达为彰显书写在话语内部的存在而创,取动词“différer”的“延迟(retarder)”之意。
当有人攻击我时,我会“延迟(diffère)”我的反应,即不立即作出回应:因此可以说,自控是反应的延异(différance);同样地,我们还可以说,投资是利益的延异(延异也可以用于经济学);甚至(德里达本人并没有这样说,但是这些例子能够帮助我们理解“延异”这一概念),美德是享乐的延异;而生命则是死亡的延异。当我们在养病的时候,当我们小心避免意外的时候,我们就是在延迟我们的死亡:我们的生命因而成了恒定的“死亡的延异”。这不仅说明了生命与死亡不是同一回事,更说明了生命就在于推迟死亡。
如果我们形成习惯,就会逐渐在我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和最普遍的日常行为中发现“延异”。德里达请我们在本体论的层面上(指“存在的科学”,这部分哲学内容关注现实或存在的性质),设想现实,或一切事物相对于本身,“总是已经”处于延异之中,也就是说,一切现实从最初起就是自身的延异。
如果“永恒轮回”真的存在,那么我们就可以假设我们生命中的每个时刻都已经发生过,而且不仅是一次,是无数次。世界的每一个状态都只不过是已经出现过无数次的状态的重复。从这个角度来说没有一种现实是新鲜事物,而且正相反,一切现实都不过是已经发生过的另一个现实的影子或回声。而且既然一切事物都已经出现过无数次,那么就不存在第一次了……
我们只需思考我们在社会生活中的仪式就会明白。在婚礼上,人们的表现就像在演一出戏:新人按照指示,也就是按照这种场合一贯的要求来行动;新人的宣誓也同样如此。因此,婚礼根本不是一种“创造”;它毫无任何“原创”的内容,非常“重复”,完全是“引用式的”。一场婚礼始终是以另一场为蓝本。然而,这一重复性正是使婚礼成为婚礼的条件,最后为两位新人各自的生活开启了全新而原创的篇章。
因此,婚礼这个例子很好地展现了现实要真正成为现实,就必须模仿或重复之前已经发生的一模一样的现实(因为婚礼模仿的就是另一个婚礼)。德里达把这一“现实-回归”、或“现实-反复”、“反复-原创”、“延异-原创”现象(所有这些说法都差不多是类似的)称为“反复性(itérabilité)”:“反复性”指的是事物在本质上所拥有的“反复”,即永远不会第一次出现的特性。
笑独行附注:该文帖系摘编自大学同窗师姐转发的《德里达:能用“古典”方法来研究的“古典”哲学家》一文(《文汇报·文汇学人》2016年1月9日发布)。据原编者按交代,2015年10月,法国巴黎第八大学哲学教授夏尔·拉蒙(Charles Ramond)应复旦大学中文系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黄蓓副教授之邀,在复旦大学研究生FIST项目框架内,为复旦学生讲授了关于德里达与吉拉尔两位法国当代思想家的导读课程。“德里达思想导读”与“吉拉尔思想导读”在复旦课堂上由黄蓓副教授承担现场口译。该书面译文分别由参加拉蒙教授课程的马洁宁与王睿琦完成,由黄蓓校对定稿。
(2016年1月摘编,2019年4月重订)
【“在场”、书写与“延异”:理解德里达哲学的三个首要关键词_原创:夏尔·拉蒙_体面杂志(笑独行的和讯博客)2016-1-9 18:24:29】阅读(250)
“在场”、书写与“延异”:理解德里达哲学的三个首要关键词(参考文帖)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