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散文:《致安澜》系列5
·我被人爱着,多么邪恶
如今,我只能在某种距离之外观望别人的生活。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对过去的依赖,仿佛越来越难以忍受的伤痛。我为自己的堕落深感内疚。但责任感拒绝一些抽象空想的东西。
我以为一个人对自己慈悲,才是对万物慈悲。最重要的莫过于良知。唯有良知,才能阻断那条让人类疯狂地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
当然,我们也无需对世界的不完美而耿耿于怀。任何人也都无法坚忍卓绝,这也是人性的弱点。正如一位诗人的诗学原理源自其周遭的现实对他所造成的影响。此原理可能超越现实,对事物提出质疑并产生冲突。而且,不仅和他身外的现实有关,与其内心的现实也是息息相关的。这也是人格分裂的具体表现。
说来你也许难以置信,我历来对于那种无法适应现实功利生活的人,总是心怀敬意的。
曾经,我怀疑自己内在也有一些杳渺莫测的深渊,感觉就像怀着深刻的人性禁忌。后来才发现那些深渊满怀深切的善意和悲悯。但多少还是让我感到一丝不安。或许是我体会到了已然无法偿还我对生命、亲情和爱情的亏欠。
夜深了,外面的世界静了,内心的世界却开始灵动起来。
我寓所的对面是公安局,我常常在半夜里被出警的警笛惊醒。那凄厉的声音是一把断水的刀子,切割着人们如水般隔世的梦境,却总是无以复加的抽刀断水,令人不寒而栗。静夜里从窗外不停传来的汽车刹车声,让我惦念起那些在路上,尚未归家的人。
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特别愚钝麻木的人,即便在很深很深的夜里,我依旧没有别的更好的方式,来与自己和平相处。最近,日子又回到了原先的程序,包括失眠。只要一躺下,睡意就远走他乡。感觉越是邪恶的东西,有时反而越具有强大的生命力,这是生活中永远不能回避的残酷现实。你不得不对此陡生敬畏。
远离夜色中的一片妖娆,我仿佛一个古代的人被迫活在当下。内心的分裂倾轧使我无法继续我一向所过的生活。一些伤痛似乎与生俱来就贯穿着我生存的血液。那些恍惚的,几乎不被意识到的时光,在阅读中悄然流逝了。
每一盏灯都透出让人依赖的暖。夜晚正从另一个侧面,表达我们生存的难以捉摸的意味。
我之所以一次次地重温卡夫卡,是因为他对事物的敏锐与内省,使混乱的世界获得了惊人的表述。艺术的质感总是比事物本身更耐人寻味。我们由于天性而省略的东西,也许正是比现实格外有力的存在。那个在布拉格街头晃荡的身影,总是令我想起克莱尔的名言:乡土和诡异是我们通向普遍世界的唯一道路。
在六一儿童节,几乎所有成年人都会在儿童们的欢声笑语中驻足往昔。有关童年的美好回忆一再映照出现实生活的残酷,也让人们一次次地从现实面前背转身去。在我内心,我的童年是一个充满爱意的颓败的世界。
我如今生存在时代的夹缝里,比童年更渺小。个人的情感与灵魂的交织,永远是我着意的所在。情怀深处,每个人总会有一些无人知晓的隐秘的欢愉。
当我们开始内心修行的时候,我们现世痛苦的转化和心灵康复就已经开始。
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艺术形式是最容易达成我们内心和解的。难怪常有人说,艺术是灵魂的避难所。当然,这说法还算比较谦卑。人性的脆弱、真实与残酷,本身就是一种宣言。
夜来无眠,读仓央嘉措。有触动。觉得爱情有时候不是发生于现实,而是在于内心。真爱拒绝对生活真实的剥离,更无需道德评判。正如,精神上的美是不可企及的,是感官与灵魂的对峙,也是艺术永久的困惑。安澜,如果你认真去体会,你会发现,文字有时候可以是游戏,但也败露人的真相。酸甜苦辣尽在其中。
又是一个雨天。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湿气弥漫,大地上都积起了浑黄的雨水。雨点在水面打出无数的泡泡,一闪又被打灭掉。就如同我看《华丽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破碎。仿佛宁静的梦,置身其中,你很难看到某些现实的境遇。梦醒了,才发觉,我的未来不是梦。反之,即便有梦,梦里也没有未来。
因而,我从不寄托于未来,因为我知道那只是一个梦。
努力做点什么梦,无疑是种浪漫的说法,诱惑就在不可知里。梦提供给人们的只是暂时而抽象的意义,如何让梦具体落到实处,并非日有所思就能夜有所梦的。正如每个夜晚我早早的就想着入梦,却迟迟的总是无梦。而一旦入睡之后,梦境则畅通无阻。在想象逮捉不到的区域,我几乎每天梦到不同的自己。
夜里天黑,伸手不见五指,窗外有风声掠过,像鬼话。梦有几多斤两我真不知道。看来我又得失眠了。
闽南的雨天,柔和清澈的画面流淌着深深浅浅的绿。
雨水里有多姿的树和树上的花,有残旧的墙和墙上摇曳的草,还有一些如五线谱一般的电线,那点点滴滴的雨珠便仿佛是五线谱上的音符。如此简洁、疏朗又丰富的一幅画,它震撼我的,是那恍惚间呈现给我的一个深不见底的透明世界。不张扬,也不陈旧。
晚饭后,给自己弄了一壶蓝山咖啡。蓝山是牙买加岛上的一座山,常年被加勒比海环绕,晴朗的日子有灿烂阳光照射海面,远处的群山因蔚蓝海水的折射而笼罩在一层淡幽的蓝色氛围中,缥缈而空灵。很久以前,英国士兵首先发现了山峰上神秘的蓝光,岛上咖啡园由此而著名。蓝山便成为一个有魔法的名字。
这是咖啡时间。咖啡豆在研磨和浸泡下发出纯正芬香。遗憾的是,人在生活的研磨和浸泡下,却不能具备咖啡的品质。我独自品味,沿着时间的方向修炼心灵。幽暗似夜,距离我的生活和想象都有些遥远。突然一阵恍惚,觉得人生若是追求太多功利,必然会失去更多生趣。生命过程何不简单一些,只需用心品味。
夜深,万家灯火,渐渐熄灭。读斯·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爱与包容,做到了极致。没有任何附着条件,当爱情在心灵里滋生的时候,它产生的力量摧毁一切枷锁。生命到极致,精神到极致,身体到极致,就如同,回到家乡一般回到自己的内心。
深爱,与其他无关。陌生女人的爱,包容了一切。
在去医院的路上,我突然想起维特根斯坦的一句话:精神总是环绕着灰烬。感觉这话就像是一个预言,预示着事物的朽败和坏死。为某病例,研究了一整天的人体解剖学,却萌生出一种感觉,时尚的说法叫做“介乎”。在对与错,真与假,善与恶,爱与不爱,忠诚与背叛,高尚与低俗之间,存在许多疑虑,令生命变得紧张刺激,心悬一念。渐渐懂得,许多事并无绝对。诸如,医生不能自医的残酷,更多的却是一系列似是而非的人性解剖。当身体成为生存的基本依据,内心的挣扎不过是一种妥协。任何身体或非身体因素的变化和更改,都是内心很有限的一部分。生命的某些伤痛,你困惑过,经历过,也就容易承受。
空水漫漫,天淡云闲。我为一种轻柔而温厚的感觉安定着自己。
朋友在五里桥边散步,发来短信说咖啡。其时,我恰巧正面对着一杯萨尔瓦多咖啡,过程是缓慢的,奢侈而淡定。仿佛,心中的玫瑰,即将柔美地盛开。美好的事物,有时候也像是一座古朴的桥,每每给人停顿在当下之感。
而新的一天却意味深长。
日子诗意,生活艰难。突然的就想到了苦瓜。苦瓜是寻常物,不稀贵,想吃就吃。有人不喜欢,因为苦,哪有自找苦吃的。我却格外喜欢。清脆的苦,最值得回味。个人价值观的确立,大约是因为自身内在的欠缺。苦味的东西也可以成为美好的欲望。这是个人自由想象最切身的空间。苦涩的忧伤因你而回味。
从前的爱,在音乐中遗失了。
我在音乐中存在。
一些轻微的感伤,以及压抑,在音乐爆裂的那一瞬间,让人寻找回属于自己的真实的颜色。这样的雨天,因为与音乐的关联而注定纯粹,因为与心灵的关联而注定饱满。音乐其实是自我抚慰的话语。有人说,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读《倾城十年·芙蓉锦》,内心有一种兵荒马乱的愉悦。之前没读过叶倾城,女儿将这本书给我时,我甚至有点不屑。读后,却深为叶倾城的灵性和智慧所打动。生命的意境里,确实有许多深度和广度,是你我无法丈量的。倾城的梦想,倾城的快乐,倾城的忧伤,最终汇集在文字里的,是最浓烈的倾城的爱。
人活着,本身是一种悬念。滚滚红尘中,有更多的悬念。悬念存在于其过程的千变万化的可能性。
叶倾城说,当离别有如长河将我们隔在两岸,我们又要向谁去说。我却以为,这是天性里的东西了,如同,总在茫茫水上晃悠晃悠的,却没有哪处是真正的彼岸。只残留某个隐秘的念想,是谁也无法找回的初衷。
闽南的雨季过去了,这些天开始刮风。人在街上行走,一点尊严也没有。看到一位女子,一边行走一边死命地按捂着裙子,以免被风撩起。确实,人的身体是经不起撩拨的,终究不是风想要的样子,也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身体被多次拆装之后,已面目全非,如同一堆散乱脆弱的零件。没有更多存在的意义。
每天的旅程,或者就是一地残骸。
当我们在路上遭遇不测,更能体会到生命旅程的无助。许多人在那一瞬间死去,更多的人在一夜之间骤然苍老。说实话,有时我也觉得生活很可恨,想找一些人报仇。世界的法理是没有公平可言的,报复行为也是社会制度教化的结果。但我依旧挣扎于自己生活中的道德困境。
在我看来,杀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报复社会而去杀害无辜的人,更是可恶。但我相信,一个良好的社会制度也许可能把因人的性情的随机因素导致的破坏性降到最低程度,却不可能彻底消除人的性情的随机因素导致的恶。一个人要积累多少仇恨,才会滥杀无辜?谁才是真正的恶之源?没有人能告诉我。
闽南的夏天,阳光的色彩酷似梵高画笔下浓重的生命和深刻的苦难。那跃跃跳动的光斑总是让人心悸。这样的时刻,生命在我眼里已是另一种意义了。梵高就像一个莫名的疯子。他的疯狂的可爱之处,就在于那份纯真。
生命的燃烧,仿佛一个山盟海誓的热恋,最强烈的,乃是最美丽最痛苦的,也是最孤寂的。
说到梵高,几乎每个人都会联想到向日葵。向日葵是我最早认识的花卉之一。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老师就经常教导我们要像葵花向阳那样热爱我们的伟大领袖。那个疯狂年代,葵花是一种政治上的象征。我从内心真正喜欢上的,是后来看到的梵高画的向日葵。
面对窜动的生命烈焰,安澜,你能没有化作灰烬的念想吗?
像一段回旋曲,生命脆弱,时好时坏。或许,又得舍弃另一种爱了。生命就这样一个不断舍弃的过程。仿佛神秘力量的在场,舍弃即是存在的必然。事物的认识本质,大约也是一个不断否定的过程。你所处的感知区域,即是你灵魂所在。尽管谁也没见过灵魂,但灵魂培养我的敏锐的同时,也培养了我的懒散。
当我倦于书本,思想疲惫时,我习惯于安静地坐下来抄写经书。我觉得这是一种无作为的作为。某日,有信佛的朋友索字,要我抄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波罗蜜多”是梵语的译音,寓意“到达彼岸”。我想,这大约是宗教信仰的力量。其实,彼岸到底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但佛家人讲究缘分。纵然你不信。
其实,抵达彼岸也不过意味着终结。
在一杯咖啡里隔墙听音乐。悲怆而迷离的萨克斯,有一段比音乐本身还要复杂的情愫。深深的思念,不懈的行走,音乐却包含着不可抵达的念想,让人有了处身世外的感觉。
世外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走远了,走累了,内心难免有一些惆怅。萨克斯的渲染,正暗合着某种人生况味。
那爱。那情。那即将耗尽一切的虚无。在音乐中,我无法描绘那种撼人的景致。一杯咖啡,俨然是另一种回忆,另一种预言,是这个世界的一面镜子。人世间一些事物的终点,不是在山水踏尽时,亦不是在生命结束后,而是于放下精神包袱的那一刻。音乐与咖啡,或许,还会有什么故事,打动谁或者辜负谁。
远方朋友来电话,杂七杂八整整聊了一个小时。聊得最多的,是对社会阶层分化的看法。说实话,我一直对某些社会制度极端不满,甚至充满敌意。对于我这样一个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来说,我除了安份守己过日子,没有更多的奢求。
我对生活的思考,意义也许就在于对现在心存仁厚,对未来充满敬意。
天黑下来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很快,雨就停了。暧昧的潮湿渐渐消散,唯有路灯依旧故我地亮着,摆出一幅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然而,当生活失去诗意的时候,连文字都枯燥了起来。但一切都得交付给时间来处置。
时间坚定得像去意已决的恋人,绝不会回头。
仿佛谁说过的:我被人爱着,多么邪恶。
老皮散文:我被人爱着,多么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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