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与人

狗

此刻我已经奄奄一息，就像一条在三九天里瑟瑟发抖的野狗。这是人类使用的一种修辞手法，而我正是这样的一条野狗。我来到一个村庄，家家大门紧闭，我的耳朵向来不错，我知道，每户房子里都有人，我还可以听到大人叫骂孩子的声音。屋外的烟囱正在向外拼命地冒着青烟，这是他们正在烧割完早稻后留下的稻草，我可以从烟的味道辨别出来，因为晚稻的稻草味道要更浓烈些。

我还可以闻到米饭的香味，但我知道，这香味离我太远，太远。对我来说是遥不可及，我只能去退而求其次，贪婪地嗅着那青烟，我可以凭此味道来回忆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进而抵御这无尽的严寒。

寒冷我倒还可以接受，可我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饿着肚子的寒冷总是让我无法忍受。但我必须忍受，因为我还不想死，即使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死亡。我继续往前走，我试图在这里碰碰运气，万一有人会丢给我点吃的。

如果我在这里倒下，这里就会成为我的坟墓。坟墓是人类的说法，对我而言只能叫“死了一条狗的地方”。雪仍然在下，我还得时不时抖落积在背上的雪，不然只会越来越重，直到把我压垮。可我真的没有力气了，我连呼吸都困难，我脑袋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叫，“别挣扎了，就这样吧，趴下来吧。”我使劲摇了摇头，然后有点发晕，我有点看不清路了，而且，茫茫的白雪照得我眼睛生疼。

我恨自己没长一双翅膀，那样我就可以飞到烟囱上，趴在上面享受着那温暖与清香。可即使长了翅膀，现在也没有了飞的力气。

还好想象不需要力气，就在此刻，我身前来了一个人类，他也看上去筋疲力尽，我努力睁大眼睛，为了使我看上去不是可以随便欺负，要是在以前，我肯定会露出一副凶狠的表情，我这么做并不想伤害谁，我只是想不被伤害。他也看见了我，我们都停下了脚步，不同的是，我有四只脚。

他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人

我在一个飘雪天来到了这个村庄，因为我在寻找一个叫万一的人，我也不知道万一是谁，我为什么要找他，我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找到万一。一切的答案可能要等找到他才能揭晓。

大雪天的路是真的难走，我已经走过了好几个村子，又饥又渴，好在干净的雪可以缓解一下，但吃多了雪，肚子很不舒服，胃会时不时地痉挛，我的脸被冻得失去知觉，鼻子像没关好的水龙头，总是流不完的清水鼻涕。我的手也麻了，只有拼命攥紧才有点感觉，然后欣慰发现这仍然是我的手。

我走过了好几个村庄，却没遇到一个人，这种鬼天气，狗都不想出来，可此刻我竟然遇到了一条狗。它瘦的皮包骨，四条腿就像四根纤细的竹枝，眼神看似闪着灵光，我却能看到眼底的无力，我知道它在勉强着。

我想它是否和我一样正在寻找着什么，不管是什么，在这种天里仍然独行这一点，就值得我敬佩，当然，我也敬佩我自己。

既然我和它无冤无仇，狭路相逢，我作为一个人类，就该礼让，我侧过身子，想让它先走，可它却不为所动。

狗

这个人类竟然给我让路，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我仍然立在原地没动，我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情况，我生存至今所学到的一种本领就是，在不知道情况的时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从他的脸上没有看出恶意，活了这么久，我也知道哪些笑容透着善意，哪些带着恶意。

此时，我真的没有力气了，我想到了死亡，我的脑海里甚至开始了回忆，我知道这种回忆只有在快死的时候才能看到。我拼尽全力，孤注一掷，向那个人类脚下倒去。

人

这条狗突然向我走来，但却毫无威胁的样子，最终它慢慢地倒在了我的脚下，从它刚才的眼神来看，它好像对我没有恶意，我甚至看到了它刚才好像是笑了一下，有种解脱的感觉。我知道，它肯定饿坏了，这种天里，人人都饿，狗就更是如此了。

它对我的信任让我升起了一种责任感，我不能就让它死在这里，我得救它，我抱起它，走向离我们最近的一户人家，那家窗户中透出橘黄色的光，我艰难地抱着它走在雪地里，积雪被踩得咯吱咯吱，是蓬松的雪被重物压紧的声音。

终于到了那户门前，我用力敲了敲门：有人吗？大哥大姐，行行好，给点吃的吧！一个中年男子开了个门缝，怒喝道：哪里来的乞丐！走，走，走，这里没吃的。眼神中透露着嫌弃。我的穿着是不太华贵，可也不至于像乞丐吧，我不甘心地说道：大哥，我不是乞丐，我是来找人的，请问你知道这附近有叫万一的吗？那人说道：万一？还一万，没有！走，走，走。说完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对于这种情况，我已不陌生，但我也明白，在这种大雪天里，别人或许也是有苦衷的。自身难保的人凭什么保他人。

狗

我被那个人抱在了怀里，虽然勒得我有点难受，可我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他身上很暖和，就像春日的阳光。我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就听见有人的喝叫声，我努力睁开眼，看见了他被另一个人赶走，他眼中的失落，让我很难受，因为此时，我和他已经是一路人。但很快，他眼中又恢复了光芒，我听见他说，“没关系，一切都还没那么坏，至少我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了。”听到这，我觉得很开心，我想说，我也不再是一条狗了。

我努力挣扎，表明我想下来和他一起走，可他没有同意，也许是我的挣扎力度不够，因为我也没太多的力气。

人

我继续抱着它向前走，路上经过一片菜地，我依稀可以辨别出那是萝卜，于是，我连忙走过去，我用另一只手快速拔出一颗白萝卜，我像只兔子一样啃掉上面的皮和一些土，然后就拼命往嘴里塞，我晃了晃怀中的野狗，想让它也吃一点。我拿上一截萝卜凑到它嘴边，它慢悠悠睁开双眼，也吃了起来。这种萝卜很脆，我俩吃得嘎嘣响，又甜又辣，水分也足，我和它都大吃起来。

吃饱后，我想继续去寻找万一，可这个人比他名字还要难找，简直就是万里无一。

狗

看到他拿过来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是他拿来的，肯定是可以吃的，于是我就拼命吃了起来，我实在是太饿了，这种天即便是草都很难遇到，以前，我也吃过草，这玩意比草的味道好多了。

我以为吃饱肚子就有力气走路了，可能是我吃太快，也可能是那东西不适合我，我的胃部一阵绞痛，我缩在地上，不断抽搐，我想叫出声，可不想让他担心。他见状又把我抱在了怀里，我缩在他的胳膊上，感觉好点了。

人

前方是一片白雪茫茫，大雪覆盖了此地本来的模样，白得让人心慌。

我抱着一条快死的野狗，只能摆动一条胳膊，不知道何时才能走过这片雪地，也不知道哪里才能找到万一。我只好继续往前方走，哪里才是前方，没有走过的地方都是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