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有位男同学,他高大英俊帅气,成绩优异,性格开朗,同学们都很喜欢他。他能写一手漂亮的字,说一口标准流利的英语。高中时,他学了两年理科,要进高三了,他发现自己不喜欢理科,果断转去文科,高考竟一举考上省内排名第一的师范大学,毕业之后成了县城重点中学的英语教师。
就是我的这位同学,他只有一只胳膊。他的另一只胳膊失去于他上小学的时候。
高二的那个夏天,我留在县城复习功课,他也没有回家,我们经常在一起探讨学习上的问题。有一次学习之余,他跟我说起了他失去胳膊的经历。
他的家乡在大山深处,以前公路不通,到镇上得步行两个多小时。他是在村小上的小学,村小里的老师大多是民办教师,文化程度不高。
有一次上体育课,他和同学玩耍,不小心扭到了胳膊,他疼得哇哇直哭,不一会儿他的胳膊就肿了起来,肿得像个大馒头似的。是在体育课上出的事,体育老师慌了,赶紧把他带了当地的土医生家里。土医生说,不得了了,可能伤到了骨头,得赶紧把它固定好,这样骨头断裂处才能长好。
土医生找来一些草药,捣碎敷在他肿起的胳膊上,然后拿来几块竹片,贴在草药外层,最后用绳子扎紧。医生说,必须得扎紧,断裂开的骨头才会重新长在一起。在扎竹片的过程中,我那同学痛得汗水直流,差点晕了过去。他说,那种痛就像胳膊被人用铁锤捶打一样。
回到家,他给父母说了事情的原委,父母很心疼自己的儿子,又觉得不是体育老师的错,况且体育老师还负担了带他去看医生的费用,父母倒觉得挺过意不去的。至于他扭伤胳膊时和他玩耍的小伙伴就更不好去追究了,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撕破脸皮总归不好。
接下来的日子,父亲就一直带他在土医生那里医治着,过几天去换一次药,每次换上药之后,都要像第一次一样用绳子把竹片扎紧,每一次他都痛得死去活来,他说,有时他觉得他快要死了,像在鬼门关里徘徊。
他哭着求父亲,哭着求医生,请求别再拿绳子扎了。医生说,要扎紧骨头才能长到一起,扎得越紧越好。
父亲粗糙的手掌抚过他的面颊说:“孩子咱们得听医生的,好好治,要不然胳膊坏了就完了,忍着点,忍过去就好了。”
他看着父亲斑白的鬓角和憔悴的脸,他忍住了哭喊。之后的每次包扎,他都竭力忍着那锥心刺骨的疼痛,咬掉的牙齿咽进肚子,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一开始,受伤的胳膊碰到了才会疼,治疗几次之后,不碰也疼,而且越来越疼,疼得他整夜整夜无法入睡。再去换药的时候,包扎住的那部分皮肤变成了青紫色。父亲有些怀疑了,他不知道这样到底能不能治好。但除了去求助土医生,他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心想,再治治看吧,于是父亲又硬着头皮带着他去换了两次药。
我同学说,这成了他父亲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在往后的日子里,他的父亲每每为此悔恨得捶胸顿足,老泪纵流。
又经过两次治疗,他的胳膊似乎没那么疼了,但包扎的地方皮肤变成了紫黑色,开始溃烂了,他的状态也一天不如一天,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一样。
有一天,母亲煮饭,他帮着烧火,受伤的那只手的手指头不小心触到灶边用来烧水的铝壶,壶里的水沸腾着,哔哔往外冒着热气,他的手指头竟毫无知觉。
这次父亲再也镇定不了了,连夜带着他去了二十公里外的镇上,他不想让唯一的儿子失去胳膊。
到了镇医院,医生检查之后说,耽误太久了,因为过度包扎,皮肤大面积坏死了,不知道神经有没有受到损伤,镇医院治不了,让赶紧转到大医院。
他们先去了县医院,医生说,因为耽误时间太长,加之不恰当的处理方式,皮肤组织和血管神经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必须要做手术,县医院做不了,让转到市医院。
父亲带着他去了市医院,医生说,必须要截肢,把坏死的部分去掉,否则……
医生的话如晴天霹雳,他的脑袋里轰轰直响,后面医生说了什么他完全没有听见。他哭着跑到楼道里,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要只有一只胳膊,不要只有一只胳膊……”
父亲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泪水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流了下来,他后悔啊,不该相信土医生的,是他害了儿子,只有一只胳膊他将来怎么生活啊?可是医生说,如果不把坏死的部分去除掉,会危及到生命。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啊,他向苍天祈求,“苍天啊,救救我儿子。”
此时,苍天听不见父子的哭诉和祈求,只有医生可以,也并没有第二个选择,唯一的办法是截肢。
他的胳膊被从臂膀的位置截掉,他变成了只有一只胳膊的人。他很不习惯,他很痛苦,于是他发脾气,他大吼大叫,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父母默默地忍受着他的坏脾气,愁云在他们的脸上一天天深重起来。
那时的他毕竟年龄还小,只有一只胳膊除了让他觉得不太方便之外,倒也没有想太多,颓废一段时间之后,他渐渐好了起来。
他回到了校园,他想,截肢真是一个一了百了的办法,至少不会再像以前那么痛了。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截面位置的骨头长了出来,顶着外面的皮肤,让他疼痛难忍。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对于青少年来说截肢后骨头生长是正常现象,必须定期做磨骨手术,做磨骨手术非常痛苦,但可以防止生长的骨头刺穿基本不再生长的软组织,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定期去做一次磨骨手术,定期遭受一次捶骨之痛便贯穿了他的整个青少年时期。
走过整个疼痛的青少年时期,后来,他就大学毕业了,长成了现今那个高大英俊明朗又温暖的美男子,成为了备受学生喜爱的中学英语教师。
再后来,他遇到了人生中的挚爱,是个温婉的女孩,他们深爱着彼此,他们准备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承诺相伴终身。但他们的爱情糟到了女方家人的极力反对,就因为他只有一只胳膊。
在众人的反对声中,他想,也许大家是对的,他不确定自己用一只胳膊是否能给女孩幸福,他退缩了,笑容从他的脸上淡去,他将自己一点点缩进坚硬的壳里。
女孩对他说:“我爱你,我爱你的一切,包括缺陷。别人说什么我不管,我只爱你。”
他决定勇敢一些,与女孩共进退,一起抵御外界的偏见。
父母以断绝关系相逼,女孩还是执意嫁给了他。
从此,他在女孩的身后站成了一棵大树,阻挡着吹向女孩的风风雨雨,始终给女孩一片晴好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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