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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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这条路，来时不得不来，去时不得不去。开始，人，自己说了不算，到了终点，自己也说了不算，只有那或长或短的中间一段，可以稍稍有点感觉，可有时也是多包含无可奈何、情非得已的成分。想一想，这条路自己能决定的会有多少呢？少之又少，地域、家庭、出身、样貌、智商，都是写好的剧本，没得选。人，一出生，就是拉开了一幕大剧，就要手持并非自己选择的剧本，演并非自己选择的角色，身不由己演下去，无可奈何谢幕，这是一个人的舞台，没有谁是永远，大多时候不是自己想要的模样。这还是一条不可以返程的单行线，楚云跟自己说，也跟苏林说过的。

    楚云是生活在北方小城的吴中人。她是那种种老印象中的江南女子，不是那种放得开的性格，瘦小弱是给人最初的感受，跟这个身高优势特大的地方，有点格格不入。进入超市，她儿子得时刻保持警惕，孩子开玩笑说只见货架，看不到妈妈，还有一次在球馆里，球友上来就问：您是南方人？在这边她呆了这么久，也没有多少朋友，是那种说得上话的朋友，有时也有人开玩笑说她不好相处，可自己没觉出，或许因此，她总有种被疏离又挤压的感觉，也就大多时候独来独往。她是最近，感到自己似乎进入到了一个没有方向感的空间，这里是空的，她找不到自己的路，每天就是漫无目的的走，累了停下来呆坐一会，她看上去是正常的，见人也说也笑，没人会觉出她有异常，但是她自己知道自己 ，她有些混沌了，也许是自己把自己变混沌了，心里 ，脑子里，说空空也对，说满满也行，反正就不是一个自己想要的状态，无所事事，又感到有好多事情，不知何去何从，不晓得如何开始，本该现在是最好完善自己的时候，父母身体尚好，孩子在外工作，刚退休，没什么很要紧需要做的，反而把自己给丢了，她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抑郁了。把过去看过的几本喜欢的书摆出来，也没有多大的意愿看，早先还想要趁此时机，好好按自己想要的样子补充雕刻一下……

      微信里有信息，自己买的路遥的小说《人生》到了。楚云拿到书，顺手翻看着。其实起先拍的电影看过，很好，演员、选景都很适合，近来又看了新拍的电视剧，把小说又延伸了出来，也很好，只是少了一点记忆的味道，各有千秋把，心里实在空，就买了这小说，试一下能否坚持看下去。情节都是熟悉的，算是回味吧！

      楚云想象着高加林穿那件叔父给的军绿上衣的样子，像极了上学那一会的苏林，现在想来苏林那会还是真的帅，他也有一件那样的绿军衣，也是很喜欢穿，本来他的形体就很直，他是班里的体育委员，在运动场上，他跑起来很好看，很有力气，身型矫健，那样子到现在都很清晰。时常记起，开运动会时，自己写的那些鼓励的话语都有他的影子，每次主席台的广播里播送自己的小稿子时，自己心里是欢喜的，因为那时并不是交上去的稿子都播，是先有老师挑拣，有选择性播，播音员是班里同学于新萍，稿子上只是注明班级，运动会结束时，同学告诉楚云，选稿的老师说写的很好，同学还问她怎么这么有想象力，稿子生动活泼感人，还问是不是给谁的，楚云记得当时好像心狂跳了，只是随口说都是给场上运动员的，同学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

    真是的，那时也不晓得为什么，反正，楚云知道，就想看到苏林，看到他心情特别好，学习也特有劲！她记得，那段时间自己成绩是最好的时候，还上了校里光荣榜，现在想来那算是一种缘分吧，第一次见到苏林就觉得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分班时他正好在自己身后，就是前后桌，她感到那时的苏林对自己好像跟其他同学也不一样，还是于新萍说的，周日下午返校没看到她时，苏林就会找她，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还真这样，吴丽娟也告诉过楚云，苏林问她来了没有？那时的苏林也很有意思，晚上自习课停电了，老是戳她后背，要蜡烛，如果没有，就会说一些他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因为那时男女同学是不会多交流的，尽量避嫌，就是这样 ，班主任还是找了苏林 ，让他注意影响，这是后来苏林告诉的，已经是毕业三十年后了。楚云记起来，班主任给自己调了位子，跟苏林分成了南北半球，后来明白过来，班主任是好心，可是，楚云清楚记得，好像从那以后，自己的学习成绩下降了，也没有了多大劲头，苏林还好，成绩一直不错，只是有时偶尔转身看到他时，他也在看她，四目相对那一刻，那神情，很复杂！多年后想到过去，还有时想象，如果当是没有换位子，自己没准可以考个大学。后来毕业时，高考预选没选上，更无缘考试，苏林也去当兵了，就那么没有任何痕迹的再见了。

      楚云轻轻笑了，没成想了无痕迹的一别，竟是三十多年！没有长亭古道，没有多言，没有十八里相送的情谊绵绵，就在校园外的土路上，路边是一大片待成熟的麦田，沿路是春季他们刚植下的一溜小白杨树，都已经长出来毛茸茸的小叶子，植树那一会苏林还说等二十年后再回来看看，看小树长大了没有，当时她扶着一棵指头粗的小树，苏林正在地上培土，他起身笑着说：你都没有它高！苏林笑的样子很好看……之后各自用二八大自行车载着行李，一个往东，一个往南，也不晓得苏林有没有再回去看看，看看那棵小树，其实自己也想去，因为后来学校搬迁跟其他校合并，也就没回去，更重要是她又没考上什么大学，她就像那个《同桌的你》，老师们早记不得会有她这么个学生，如果那些书还在都已经是参天蔽日，那棵小树也会长大……总以为别过，所有就都别过了，楚云自己也没料的到，苏林住进了心里。工作后，一直也没什么联系，苏林在楚云的生活中再没出现。几年后恋爱结婚，一切按部就班，没有多好，也没有多不好，不是在奔向美好，是在自己前行的路上种满杂草。同事姐姐介绍认识的，刚开始谈恋爱，没有多喜欢也没有多不喜欢，之后毫无征兆的几次磕碰，毫无征兆，哥哥给自己买的宝蓝色二六女士铝合金自行车丢了，那可是哥哥半年辛苦攒的钱！或许，有很多事情上天给过点拨，只是自己慧根不足，悟性了无吧！后来还是结婚了，年龄到了，该结婚了！要说没有假设过那个他，对任何一个姑娘来说都是谎话，她希望那个他，是一名镇守边关上马杀敌的战士，他守护万家，她守他，等他！好像那时这是很多姑娘的梦。她告诉同事，同事给她列举了无数个要面对的困难和问题，同事说反正她不会嫁给当兵的。同事的姐姐就是嫁给了一名军人，那个姐姐说过，是很难，大多时候是得自己好好撑住，不能指望兵哥，姐姐说对兵哥有埋怨，但更多的是心疼。想到和做到之间的距离不是一般大，好多事情还得是缘分、际遇，还得有天时地利人和，非人力可及。苏林应该是她可能暂时性失忆，忘了种在心田的那粒种子，早已经生根发芽！她自己没感觉到，一个小同事当伴娘，后来跟她说：云姐，你知道吗？结婚那天，你没笑，一丝笑也没有。楚云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结婚的，曾经，跟那个人分手了，同事认识，有一回告诉楚云那人样子好可怜！不晓得为啥，不分了，就结婚了，可怜？楚云没答案，结婚就是单行线必走的一个站点，不是短跑道的一步跨栏。或许有过爱，之后的鸡飞狗跳，讥讽嘲弄谩骂，把仅有的一点算是情吧，涤荡去了，一干二净，日子无感，就是现在她也不愿意多再想一分，包括那家人，如有来生，不要再遇，即使偶遇，请绕道吧！只是，这段路太长了，楚云不知道，有一种伤，伤口愈合了，疤痕永远在，时不时撕撕拉拉疼。日子很长，孩子长大，痛感麻木。她一直收藏着毕业时苏林给的一张全身照，他就是穿着那件绿军衣拍的，好年轻呀！一个人待着时，打开那个棕色信封，对着照片看很久，还是那个小伙子，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的，万一哪一天在路上遇见，自己的样子不会让苏林失望，后来的日子，大多旧物都遗失了，只有那照片一直在！

    两年前那个很冷的冬天，天还飘着雪，她接到了苏林的电话，出差回来 ，让她接一下。那是别后三十多年第一次见面，她早早开启了暖气，外面很冷，他会更冷。苏林背着一个大背包，穿了一件说不出颜色的旧棉衣，站在路边等着 ，那天好冷！把车停靠在路边，自己都忘了开一下车锁，还是苏林喊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摁一下开锁，也没有多激动，没感到什么陌生，那么自然平常，只是苏林，坐在右后座，还没说几句，一个大男子汉，一个曾经的军人，现在的蜀黍，已经哭的如同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路说了什么，大概就是各自家庭，一个为人父，一个为人母，生活的不易，工作的烦恼 ，其他记不得多少，只是依旧很清晰记得那个委屈巴巴的大孩子，那个当初帅气十足的少年……之后的时间里，见面也不多，就是这样，楚云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她心疼苏林，给他陆续买齐了平常穿的衣服，内衣、裤头、袜子，毛衣，背心，春秋的外套，冬天的棉衣，还有一只跟自己同款的梅花牌机械腕表，不锈钢条纹圈，罗马数字灰黑色表盘，外形设计简洁、刚毅、价格不高，适合苏林，她把能想到的，都买了，买足量，楚云不晓得自己怎么这么做，在还什么还是在了什么，心疼，就是一个心疼！没想过什么值不值，不是商品的，怎可以斤两论。回报？楚林不去想，临寒独自开的梅花，默守山花烂漫的契约。她知道，苏林还在自己心里！

      做完了所有自己想做能做的事情，楚云心里平静下来，也许有些人能够相遇已经是幸运，别后多年，还能再见，再见还是那么熟悉，那得是多大的缘，楚云告诉自己应该知足了，再多要就是贪婪了！或许，有一些人只在心里，在梦里！楚云离开生活多年的地方，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因为儿子楚林在那里工作。孩子初一时办完所有手续，儿子选择跟她，后来孩子要求改姓于她，孩子是要强的孩子，高中毕业考进公安大学，后来选岗到了自己故乡，孩子说喜欢那里。她儿子的名字：楚林。

    楚云没有告诉苏林，她变更了自己所有的联系信息，照片、衣物已经寄给苏林，她想把苏林还给苏林，还给那个拥有苏林的人，若问此生她楚云羡慕过谁，只有那个拥有苏林的人吧，他可以为她遮风挡雨，而自己不管有多少委屈都得自己扛，扛不住也得扛！只是，她心里永远有一方天地，只留给苏林，无论如何，都希望苏林好好的！那次几个多年不见的同学相聚，苏林没喝多少，把她紧紧抱住，他失态了，哭了，松开后，一直握着她的手，似乎生怕她走丢了！楚云忘不了那温热、坚实、宽厚、起伏的胸膛，忘不了那双握紧自己的大手。站在故乡的十字街头，楚云的心很疼，她流泪了，好久没哭了，上回哭还是第二次见苏林后的失声……

    楚云拿着那本路遥的《人生》，回味着那些熟悉的人和事，脑海里是黄土地上的高加林，还有善良美丽的巧珍，她回到了她的故乡。这里没有苏林，没有巧珍，她要再看看《人生》，在《人生》里了悟，踽踽前行，一事无成又怎样，一文不值又如何，庐山烟雨浙江潮，得之失之 ，依旧！不能帮助太阳升起，但是太阳升起时她在！心持星光，来都来了，人生，还有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