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2日 星期六 天气晴
这个世界也许刚开始的时候,真有平等这回事;但不平等这种现象却是证据确凿人神皆知。
平等也许存在于世界的其他地区,但绝无可能存在于刘禹贡所在的这个世界。
而作为童工,绝对是一个卑微不幸的存在,
在这个商业、市场、利润的世界里,工人本身处于被剥削的地位,或许多少也有争取自己权利的机会,有受人尊重认可的机会。
但,童工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像刘禹贡这样的童工,更是毫无这样的机会。对于一个十一岁的人来说,不论是心智还是身体,都处于不成熟状态,面对多个成人,只有受摆布的分。
刘禹贡告别家乡和心爱的学校,到这个私家挂面厂已经一个星期了。
远房的郭姓舅舅说的不假,这家挂面厂确实是他的女婿开的,一起来的确实还有另外三个孩子。
不过称为“厂”却是过分了点,顶多是挂面场,一个私家作坊而已。
他女婿,一个不到一米七的中胖男人,满脸胡茬,脸长得有点像愤怒的小鸟,自然,就是这家作坊的老板了。
据说今年二十九岁!但看着怎么那么像四十岁的人!?果然,这生理年龄是不能用外貌来衡量的。不然,看到老板娘,真以为这老板有吃嫩草的幸福嫌疑。
刘禹贡看走眼了,走得还比较远。
随来的,有清秀的老板娘,留着长长的头发。整个人,怎么看都比老板要小很多很多。才二十的吧,不过,后来才知道,二人年纪相差无几。
刘禹贡又一次看走了眼。
二人今年过年时订的婚,订婚之后,就一起来到自家的工场。
一起来的另外三个孩子,就是刘禹贡未来一年的“同事”了。这三个孩子,两女一男,都已经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了,很小的时候就辍学务工,做这行已经三四年了。
刘禹贡在同他们交流的时候,很是震惊。
第一个星期,主要是收拾作坊,联系作坊的上家和下家。上家是为作坊提供面粉的商家,下家是从作坊批发挂面的销售商家。除了收拾作坊,其他的都是老板的事情。
第七天下午,四个小孩在压面机师傅和老板娘的指挥督促下,终于将作坊彻底收拾好了。明天就可以正式开工。
终于清闲了下来,有没有到晚饭的时间,四个差不多大的少年少女一起爬到了作坊所在的那栋房子的顶楼。
作坊用房是租的民房,房东都不住这里,房子一共是五层,刘禹贡几个都挨个逛过了,除了第一层和顶层,其他楼层都是荒置的。第一层是作坊,顶层是晾晒衣服。
站在顶楼,顿时一扫一楼的阴暗晦涩,心情也随着开阔的视野和明亮的世界而开朗很多。
几个少男少女在一起,总免不了要互相认识一下,毕竟已经一起待了近一周,今后说不定还要待一年。总要认识的。
男孩姓肖,老板和操作压面机的师傅都叫他红毛,因为他染了一头红色头发。整个人又有一丝狡猾的痞子气。比刘禹贡大两岁,高十厘米左右。而胆子,比刘禹贡大很多很多。毕竟,人家在江湖已经混了四年了,用红毛的话说,“刘禹贡,你该叫我红毛一声大哥,我出道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都已经是同事了,就不分大小了;不过以后请红毛前辈多关照啊!”刘禹贡讪笑道。
刘禹贡特别不喜欢这带有十足的土匪流氓痞子意味的称呼,叫一声都感觉像是失去了独立人格、变成人家走狗一般。看了电视和电影都知道,叫了一声大哥,那就得听大哥的话。刘禹贡才不要做小弟呢。
当然,让刘禹贡做大哥,他也是不做的。因为要照着小弟,也是很麻烦而且很无聊的事情。
红毛也不坚持,“做着做着,过一段时间,就知道怎么做了。”
他说的也是实话。干这活,不需要知识,不需要聪明地头脑,只要四肢健全能听懂话,谁都能做。更何况刘禹贡这么一个善于学习、敏感多思的小子。
两个女孩中较高的那个,姓汪,芳名小巧。跟刘禹贡一样的年纪,“但人家早就出来混啦。”汪小巧骄傲地笑说。
确实,有经验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但刘禹贡不懂,做这种不需要智力的事情所积累的经验,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另外一个比较矮的女孩,也姓汪,叫小慧。
汪小慧比汪小乔虽然要矮,但年龄比汪小巧还要大两岁。二人姓名这么相近,红毛忍不住问道:“你们俩什么关系?”
“我们俩一个村的,我们俩的父亲是兄弟。”汪小巧说到。
就是这两个少女,在今后的一年时间里,用她们那张小巧贤惠的嘴,骂遍了刘禹贡。
而红毛,却在来这里一个月后,先后被挂面机师傅和老板暴打两顿,就离开了。
红毛和两位少女聊了起来,问的都是之前在哪儿包面啊,一个月多少钱啊,老板好不好啊,事情多不多啊,活儿重不重啊之类的。
刘禹贡都插不上嘴,也不太想加入他们的话题。便在一旁,倚着水泥栏杆,望着眼前的景象。
这真是一个对于刘禹贡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而且是与素不相识的一群人。
他深刻记得,老板和老板娘带着他们几个少年挤火车的情景。正月十六,正是春运的时候啊,一个小小县城的火车站,规模不大,但人口绝不能小觑,都达到百万,外出务工的人口同样不能小觑。
刘禹贡跟着来到火车站,见到人山人海,都惊呆了。红毛他们几个倒是神色淡然,对刘禹贡一脸鄙视,没见过大世面啊?
从等车到上车,再到在车上,刘禹贡从进站开始,就没有自主活动过,一切行动,都是被挤着走,双脚悬空几厘米;而在上车的时候,刘禹贡更是被人群挤压在车厢连接处的车门上,动弹不得。
一个十一岁的少年,怎么能跟这些身强力壮的打工者拼体力?
刘禹贡当时感觉呼吸难以为继,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挤出来了;小脸被憋的通红,时不时露几下白眼。
这是要被活生生挤压死的节奏啊!
突然,刘禹贡感觉压力一松,一个清瘦的身子出现在面前,双手撑在刘禹贡身体两边,大喊道,“不要再往里挤了,里面有小孩!”
刘禹贡恍惚中抬头看了一眼,是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双肩还背着包。一定是个大学生!
好帅气的大学生!
这位青年大学生,一直顶着后方的挤压力,保护着刘禹贡,直到人群不再使劲往里挤。
刘禹贡看着这位大哥哥,居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倒是青年大学生对着刘禹贡,友善地笑了笑,笑容里充满阳光。
“唉。”刘禹贡轻叹,“当时被挤傻了啊,连大哥哥的名字电话都忘了问。甚至连感谢都没有说一声。”尽管内心的感激和温暖真真切切,却没有勇敢及时地表达出来,刘禹贡很是懊悔。。
望着湛蓝的天空,和远处林立的高楼,刘禹贡内心翻滚:“我应该做一个像他一样的人!我应该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做一个大学生!”
天空很快由蓝色转为红色,夕阳在天边就快挂不住了,一架飞机优雅掠过夕阳,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来这里已经七天了。这几天,虽然每天起早贪黑,无比忙碌,虽然已经很累,但是我时时刻刻都感到空虚难受。这些日子,似乎缺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没有这样东西,日子就死气沉沉没有希望;没有这样东西,我感受不到自己的成长进步。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难过,我一点也不喜欢。我开始后悔了,我想回家读书。回家后,我不看那个男人,我只顾自己学习,周末也不回家。妈妈,你在温州还好吗?我辍学,出来打工了,你知道吗?妈妈,我想你,我想你啊!”
那天夜晚,刘禹贡躺在上铺,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写道。本子是他从家里带来的,他甚至还带了几本书,都是学校里的教科书。
第二天一早被老板娘唤醒,刘禹贡才发现自己就这样趴在本子上睡着了;再看看日记本,那一页纸皱巴巴的,布满泪水的印痕。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