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阿香的旅行

我叫刘阿香，今年七十三岁了。

小的时候，家里孩子多，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也没有享过什么福。

结婚后，生了一个儿子，两个闺女。大闺女过得挺好，也很孝顺。小闺女嘛，被我娇惯着长大，快五十的人了，现在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有什么不顺，就怪我们做父母的没能力。

至于儿子么，呵呵，先不提了。

七十多年了，年轻的时候，总爱哭。当了娘以后，就没怎么掉过眼泪。我总是盼着孩子们快点长大，但当他们真长大了，我心里却不知道怎么了，越来越虚，越来越怕了。

从前孩子有什么做得不好，我和他爹上去就是一脚。现在，就算是孩子踢我一脚，我也不敢喊疼了。

唉，人老了，没想到，最怕的人竟是自己的孩子。

岁数越大，心越容易碎了。有时候，孩子一个嫌弃的眼神都能让我连着失眠好几天。

今天，大闺女发视频来，说要带着我和老伴儿去旅行。这可给我高兴坏了！这几年，大闺女带着我和老伴儿走遍了大半个中国，高铁，飞机，我们都坐过了。因为这个，在村里人面前走路，我都觉得腰板直了。哪个农村老太太，去过那么多地方呢！现在村里坐过飞机的人也是数得出来的那几个，就连我儿子，儿媳妇都没坐过。

我兴冲冲地把这事告诉了老伴儿，老伴儿的脸却种上乌云。他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遥控器，问我，孙子大学放暑假在家呢。我们走了谁给孙子做饭，谁给下班的儿媳妇的做饭？

儿媳妇下班晚，平时一日三餐都是我和老伴儿来做。这的确是个问题。

我心里闷闷地难受，跟老伴说，要不就跟他们说一嘴，过几天咱们不就回来了吗？孙子自己也会做饭，饿不着。

老伴儿苦涩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他说，儿媳妇啥样你不是不知道，现在你是痛快了，出去玩了。咱们俩都什么岁数了，哪天真有个三长两短的，闺女都不在身边。儿媳妇不管你，你怎么办？人家到时候说，你不有你闺女么，你找你闺女去吧！那你怎么办？真搬去闺女家里？那不是给她添乱吗？

他这话，不知道是问我，还是在问自己。

我忽然觉得年老的自己，就像是被缠在蜘蛛网上的苍蝇，而儿子，儿媳妇就像是伺机而动的那只蜘蛛。

中午，我还是不太死心，试探地和儿媳妇提了一嘴。儿媳妇嘴上说着，那您就去吧，他那么大，自己还不会做饭啊！说到底呀，还是您儿子没本事，也就只能享享闺女的福了！

那种厌恶的表情，还是那么熟悉，还是那么让我恐惧。

下午趁着儿媳妇上班了，我给闺女发了视频说不去了。说着说着，突然心里就委屈起来了。干涸了多年的眼眶，又迎来了湿润的这一天。

闺女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特意给她嫂子打了电话过去。说要邀请孙子也和我们一起去旅行。这回，我的儿媳妇喜笑眉开的答应了。

旅行一共用了半个多月，我们去了西安，成都和重庆。孙子所有的开销都是闺女支付的。临行前，儿媳妇从兜里掏出来两百块钱塞给闺女，说这次旅行，让她好好照顾自己的儿子，钱不够再跟她说。她那个笑容，就像是电视上的那种超级假的面具。

我和老伴儿身体僵硬地坐在车里，或许，这次旅行，我们真的不该出来。

那二百块钱，回来的时候，闺女又添了八百，凑成一千块钱给我孙子包了个红包。说是，让他自己买身衣服穿或者自己买点吃的。

那时候，我觉得我孙子脸上的笑容和我儿媳妇脸上的笑容特别像。

我和老伴儿看着这相似的笑容，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