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一国之君,我说的话,没有人敢忤逆。但凡我大声说话,底下便鸦雀无声。
我的威严让所有人胆战心惊。
可我知道,他们都是装的。
他们怕的,不过是我头顶上这冕旒而已。是我屁股底下坐的这龙椅而已。是这声“吾皇万岁”的称呼而已。
我才只有十二岁。我太小了。
我不敢不听丞相的话。他大义凛然,忧国忧民,所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他每天都会检查监督我学习,教导我很多道理,可是这都不是我喜欢的。
我喜欢宫墙外面的世界,我喜欢从外面进来的女子,我喜欢赏舞听曲,总之,丞相叫我做的,我一样也不喜欢。
可我得装出我很喜欢的样子。我害怕他失望和责怪的眼神,我尽力的在装很喜欢这至尊之位,喜欢这父皇耗尽一生打下来的江山。
这次,丞相又要出兵打仗了。
自从父皇薨后,丞相更加辛劳不曾懈怠,他立誓要为父皇拿下这江山的最后一块版图。
我很开心,终于不用在面对丞相提问时提心吊胆,可以稍稍松懈几日了。
但我装作很忧伤的样子去送别丞相,祝他早日凯旋归来。
丞相慈祥又怜爱的看着我,向我行了个大礼,我赶紧扶起他,眼泪几乎涌出来。假忧伤一时间变成了真忧伤。
穿戴严正的丞相,脸上充斥着收复一统的雄心,可他的胡子和两鬓斑白,脸上刻满了风霜。
不知怎的,我有了一种慌乱。
万一,万一丞相回不来了怎么办?
我这江山怎么办?我的国家怎么办?这些大臣各抒己见明争暗斗怎么办?孤苦无依的百姓怎么办?
我……我该怎么办?
我的眼泪一下子止不住了,泪流满面。
“男儿有泪不轻弹。”丞相教导我。
我努力擦着止不住的眼泪,使劲点头。
“望丞相一统天下,凯旋归来。”
“是为陛下一统天下,永固江山。”
丞相再次行礼,继而果断转身,领兵出征。
我站在城墙上目送大军离开,随着人群变为黑点,越来越远,我的悲伤似乎也慢慢消失殆尽,无忧的往宫里跑了。
这一年我过的很自在,即便有大臣谏言我也不管。以往这些都是丞相做的。除了丞相,我谁也不怕。
偶有战事禀报,我也无心应答。
“陛下,前方战事吃紧,粮草紧缺,还望陛下拨粮救急!”
“拨,拨,你决定就好。”
“可国库存粮不足,难以为继啊陛下。”
“那你说怎么办?”
“向百姓征粮。”
“百姓啊……”我从机关小摆件那儿抬起头来,犹豫了片刻。
这赋税制是丞相定的,他说如此百姓可安居乐业,不必为沉重的徭役而日日担惊受怕。
如今又要向百姓征粮了,那百姓的日子岂不是又不好过了?
“陛下,战事瞬息万变,来不及了!”
“征,征。”
我一声令下,底下大臣立马行礼退出,火急火燎的颁发新令去了。
听着那脚步声走远,我又埋头摆动起这机关来。
“合欢,你看看,这么玩才对嘛!”
一旁的合欢笑得花枝乱颤。
这次,我将各种玩乐试了个遍,就差没偷跑出宫了。
直到那天的投壶比赛,我叫了几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王公贵族一起比投掷,我得分最高,正玩得不亦乐乎,一个奴才匆匆忙忙跑进来,扰了我的兴致。
“何事?”我有些不悦。
“前方战事禀报。”
“叫进来。”我扬手投掷,再一次命中,底下的人都欢呼起来。一片阿谀奉承。
来者风尘仆仆,一见到我就“噗通”跪倒外地,大叫着陛下。
心中一丝不好的预感浮起。但仍旧是抬起了手,多次瞄准。
“说。”
“陛下!此战大败,丞相去了!”
“乓”的一声,我的这次投掷,竟然偏了。
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头颅嗡嗡作响,我几乎没能站稳。
“陛下,陛下保重龙体!”
底下的人“噗通、噗通”都跪了下去,我的视线继续模糊。
我丝毫不知我是怎么回到宫里的,醒来的时候很安静。
但我能感觉到,宫里宫外一片大乱。
这里的安静,酝酿着最恐怖的阴谋诡计。
我睁着眼睛躺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想了好多好多,从父皇想到丞相,从战事想到百姓,从这皇宫内想到皇宫外……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过来时底下跪了几个大臣。
“陛下,丞相身殒,大臣联名奏表,还请陛下过目。”
我身体很虚弱,出声时声音还是嘶哑的,可是没有人关心这个,唯一关心我的丞相,已经不在了。
“不必看了,我知道你们写的什么。”
大臣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将士整顿,官员任职,丧事举办,皆以丞相所留之表推行。赋税仍以旧制,让百姓也歇歇吧。”
“陛下……”
“不必再说。退下吧。”
大臣离去,我又得以安静片刻。
我知道,这样子的安静,越来越少了。
这些年我开始做君主该做的事情,上朝,权衡,压制,提拔……
我的话越来越少,惜字如金,但我的决断越来越多,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下决定。
因为所有人都在等着我。
我重用那些丞相留给我的人才,渐渐收回在外的权力,我年纪虽轻,但我已经有了白发。
我开始有了脾气,并且脾气越来越大。身边的臣子在我面前胆战心惊,讳莫如深。
这回,我相信,他们是真的怕我了。
有人说我继承了先皇遗志,不逊先皇,还有人说我政由己出,独断专权,这些我都心知肚明。
我知道身在君位,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可即便是再谨慎小心,也抵不过天命难违。
先皇旧臣谋反,边关倭寇屡次侵犯,战事再起,硝烟不断。
我每日都从噩梦中惊醒,有先皇怪责我的,有丞相满是失望的,有大臣们集体背叛的,更令人心惊的,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百姓居无定所,颠沛流离。
我成了千夫所指,成了江山的罪人。
我派兵遣将,意欲亲征,想要平复战乱,却难敌臣子阳奉阴违,大军溃败。
最为重视的大臣与叛逆者勾结谋反,想要摘下我项上人头。
两人领兵而入我的营帐,气势汹汹。
我身子孱弱,此时并未穿戴铠甲,手中玩弄着一把匕首。
“这是丞相留给我的。”
“丞相一生殚精竭虑死而后已,好不容易稳下来的江山,竟毁在你手里!”
我轻笑,“你也是丞相留给我的。”
“再叫你一声陛下,交出玉玺留你性命。”
本不愿坐这江山牢,奈何生在天子家。
父皇,你的江山,我只能守到这里了。
丞相,你一生死守的江山,我守不住了。
“玉玺我早已交给同姓族人,这江山,你们去争,这乱世,你们去打,这国家,你们去守。
“我不奉陪了。”
我将利刃插进胸膛,在叛乱者的惊愕中倒下。
我本孱弱,年幼多病,丞相死后夙兴夜寐,几无整觉,御医没敢说,但我自知命不久矣。死在今日,死在叛乱者面前,同姓族人朝中登基,军民同仇敌忾,此仗或可胜矣。
吾一生极短,无功,却有大过,史书或记我亡国之君,遗臭万年。此为吾一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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