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心志异（53）秦淮夜话

    道行天下系列志怪小说

        古今多少混帐事，

        一壶浊酒化清凉。

    闻心志异（53）秦淮夜话

      作者：道行天下徐文新

                  引子

          鸿蒙初始道先生

          混元天君悟无情

          三界杀伐由我起

          回心向慈化无明

闻心志异（53）秦淮夜话

              秦淮夜话

      报恩寺，琉璃塔，流光溢彩。

      秦淮河，长干桥，车流如水。

      继道看着眼前如一尊雄狮矗立的城门，心中沉重悲伤，呼吸都有些不畅，静静驻立半晌：这虎踞龙盘之地，怎么会如此多灾多难，死亡超过十万的屠城就有六次，仅从1853年到1938年，85年间就经历了三次灭绝性的屠杀，真是让人不堪回首。

      舞盯着波光闪烁的河水，半晌无言：唉，这城墙下，曾多次尸骸如山，这秦淮河中，屡次血流成河，当时，这就是人间地狱，每想到这些，我就浑身发冷，心痛如绞。

      难受是你难受，那是你的以为，你的痛惜，你的慈悲，我们并不痛苦。随着话音，一个衣衫褴褛，须发零乱的黑衣老者出现在两人面前。

      继道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老者一眼：此话怎讲？

      老者语气平和：这是我们该经历的，而且是我们想要经历的。这个经历很难得，只有以前这几千年才有，以后再过五千年也没有了，这是最后一份，所以我们集体赶着来享受这个经历。

      继道两眼直瞪着老者：为什么？

        舞也目瞪口呆。

        老者看了一眼高耸的城墙：不然灵魂就是残缺的——你都没有享受过屠杀，你都没有享受过被屠杀，不经历过这些，灵魂就是不完整的。那种刻骨铭心的伤痛，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惧，其实是很爽的。难受是你在难受——你们不是也过来享受这种难受的感觉吗？就像你也会残忍地对待自己一样，你为什么会那样对待自己呢？

      继道目瞪口呆地望着老者：我操，还有这种说法？！我们可不是来享受这些的，这两天快被折腾死了，恨不得早一分钟离开这里。

      老者的语气不紧不慢：极致的痛苦会带来极致的快感，但这却是不能为外人所说道的。就像这酷热和寒冷，都是要来享受的，我们心里并不恨，相反会觉得很难得。

      舞双眉紧皱，疑惑地看着老者：这么灭绝人性的杀戮，这么残忍的一次次屠城，你竟说很难得？这是人话吗？！我每次想到这些，心中都充满愤怒和悲痛。

      老者听了还是不愠不火：正因为你们愤怒，你们才会努力建设我们的国家，这样你们的境界也就圆满了。你看，我们完成了我们想要经历的，你们从中得到了激励，去奋发图强，我们各得其所。我们的民族也需要这样一场腥风血雨，来让人们认识到落后就要挨打，这才有了今天的太平盛世。现在我们国家一方面在努力维护和平，再一方面努力的发展经济，都是因为有了这些血的经验和教训。

      继道奇怪地看着老者：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可用这成百上千年的灾难，用无数的生命和鲜血换这样的经验和教训，我觉得代价太大了。

      老者摇了摇头：这是我们自己愿意的，我们要集体的完成这件事，这是我们需要的。

        继道急道：可我觉得这就是惨绝人寰的人间地狱。

      老者仍然心平气和：地狱也是我们想享受的。经历过浩劫才会重生，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哪一个成功人士成功之前不经历几场浩劫，他只有从这些浩劫中走出来，他才有力量去走向成功，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几千年的浩劫，我们国家才有了现在这些不屈不挠的坚强灵魂，我们才创造了今天的繁荣富强。

        继道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今天的繁荣富强，确实是历代仁人志士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

      老者语气平缓：我们就是用生命来制造浩劫的那些因子，就像演员一样，有演这个角的，有演那个角的，然后凑成一场戏。

      继道长叹一声：你说的我能理解，但从感情上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个说法。我还是觉得和平是对的，战争是罪恶的，屠杀是不可宽恕的罪恶，经历这些浩劫是痛苦的。

      老者面色平静：痛快痛快，痛苦后面就是快乐，不痛不快。先用痛完成一场兽的洗礼，才有后边人的快乐。

      继道半晌无言：怎么会是这样？

      舞呆呆地看着继道，拍着自己的头：是不是我脑子有问题了？我心里这两天一直很沉重很悲伤。

      老者看着舞：那是你要感受那份沉重，那是你的以为，你的悲伤，你的慈悲，而不是我们的。这是一场极致的痛苦经历，也是一场极致的快乐盛宴。

      继道长叹一声：能理解，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也不想接受。

      老者一笑：因缘已了，时辰将到，老朽要走了，让他们和二位说吧。

      老者一指两人身后，身影一闪而逝。

      继道和舞回头一看，几个熟悉的身影正笑呵呵地看着两人。

      济公喝了一口酒，用扇子指着继道：我这二傻子兄弟从来不食人间烟火，也从来没看到他为哪个人折腰，现在怎么这样多愁善感了？

      观音看了济公一眼：济癫，你也别说他，当初你跑了，说不定哪一天还得去试试，哪个层面不经历也不圆满。

      舞和继道忙上前行礼：菩萨，我有个疑问，刚才那老者说的是真的吗？

      观音菩萨看了舞一眼：你无须妄加揣测，都是真的。

        舞低声说：那样也太夸张了，跟我们心中想得完全不一样。

        观音菩萨点点头：正是。所以真正的成就者，是可以全然的经历一切发生的人。你们感受到的只是你们以为的，真正亲历了就不那么想了。当你真正去亲历了，你就明白了。当人在亲历的时候，他的感觉和认识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完全不是别人可以想像的。

        舞看着面前的城墙：今天晚上为什么让我们住在城外，离这城墙只有一步之遥？

      观音菩萨面容平和：为得是让你从外边看看这件事，让你知道不只城里有死伤，攻城的也同样有死伤，攻城遇到多大的抵抗，就会对城内有多大的杀戮，因为不杀戮他攻进去也不安全，这个地方不是他的，他必须要血洗了变成他的，他才安全。

      继道皱眉想了一下：原来我只考虑被侵略被杀戮一方的感受，没想过攻击者心中同样也充满恐惧。

      观音菩萨点点头：杀人者一样害怕死亡。他也是为了保住自己才杀戮。

        舞沉思片刻：我今天是第一次站在杀人者的角度来看问题，感觉把自己的所有认识都弄凌乱了。

      济公用扇子点了一下继道：那盐水鸭可好吃？

      继道摇了摇头：以前没吃过以为多好吃，今天一吃，也不怎么样，不过如此。

      济公一笑：所以一时的胜者，也会感觉不过如此。所有抢占了别人的，也一定会还回来。因为他抢占过也后会觉得不过如此，而抢占的过程会让他自我惩罚，所有抢占别人的人，一定没有好下场，不是别人在惩罚他，而是他自己在惩罚自己。所以历来抢占别人的财物，抢占别人的肉身为食，一样都会还回来。

      观音菩萨白了济公一眼：你再这样说他们以后就不敢吃了。

      济公一笑：他们本来就不需要吃，顶多哪天陪我喝顿酒罢了，他们总有一天要改换体质的。

      舞看着观音菩萨：那这城里来回杀了几遍，杀的鸡犬不留寸草不生，又该如何处理？

      观音菩萨一指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谁说寸草不生了，你们今天开车出城时，不是挤都挤不动吗？

      舞不依不饶：那他们经受的苦难呢？

        观音菩萨瞪了舞一眼：你不想它不就没了嘛？！你在心里感受到的苦难，只是你认为的苦难。你怎么能知道他人真正的感受？

        舞被噎的两眼翻白。

        继道皱着眉头：难道说这次南行，就是为了破我们心中对仇恨的执着？超越对和平与战争的分别和执着？

      观音菩萨语气放缓了一些：罪恶是人想出来的。若说是仇恨杀戮，人类一年吃的鸭子又何止百万，这又怎么算？人还能留下点尸骨，可是这鸭子连骨头都被磨成粉做饲料了。人类让猪牛羊马配种，对于母猪母牛来说难道不是强奸吗？不但强奸了它还要吃掉它的孩子，这又怎么算？你只看到人类尸骨如山，却没有看到人类对其它物类所造的如山尸骨。

        继道半响无语：要是这么说的话，人类遭受这些灾难也是因果酬偿了。

        观音菩萨点点头：其实大家是在做着同样的事。哪一个人一天不吃上几个性命？就像你烧的一杯水，有多少小虫被你烧死？难道这不是命吗？

        继道张口结舌，半晌无言。

      舞有些晕菜，皱着眉接过话头：那我就不明白了，这么说难道别人来杀我时，我就敞开大门闭目等死吗？就随便让他杀吗？那别人再来侵犯时怎么办？

        观音斜眼看了舞一眼：非也，又走到另一端了。该逃命逃命，该保卫保卫呀。你看地上的一窝蚂蚁，一泡开水冲过去还要四散逃命呢。蚂蚁没有蜂针，它如果有蜂针它也会抵抗的。你要是去打马蜂窝，马蜂一定要来蛰你。所有灾难的发生都是为了让经历者变得更强更好。马蜂遭受了袭击之后，它会重选更安全的地方造窝，它再次做窝的时候也会造的更牢固。这自然界的杀戮，其实是个优胜劣汰的过程，留下来的人一定更有福气更强大——你在千万人中能活下来，首先说明你是福气大的，其次你也是非常聪明的。那么你会把这个福气和智慧也传给你的后世子孙。

        继道轻轻点了点头：这样人类社会中有福气和有智慧的人就越来越多，社会就会越繁荣昌盛，人类的整体状态就会不断获得提升。

      观音菩萨点点头：这就像血液一样不断代谢置换，所以这个社会才一天比一天好。你能活下来说明你是有福气的，你能跑得掉说明你是有体能的，瘟疫之后你不死，说明你是有抵抗力的，别人杀你没能杀的了，反被你杀了，说明你是比别人灵活聪明比别人强壮的，这些品质都会传给你的后世子孙，那这样他们就是更适应环境的一代。

        继道点点头：这么说的话，人类家族业力的遗传就不单纯是坏事了，以前我们总是把业力相续当成万恶之源，必欲除之而后快，今天这么看的话，其实业力也有它的积极意义了。

      观音菩萨淡淡一笑：自然是如此，人有时候会固步自封，需要用一些变化让他成长，争斗和竟争其实也是人类进化的一种因素，天下事物其实本也没有什么好坏，只有适合不适合，好坏是人从自身的角度分别评判才来的。

      继道沉吟片刻：我们这次南下就是为了让我们打破内心对仇恨的执着，超越对战争与和平的分别？从一个全新的角度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观音菩萨略作沉吟，指了一下舞：这也是阴错阳差达到这些了，本来是想让这丫头更加打开心量和能力，这是最初的目的。现在这样也是好事，看到这一层之后，她的心量自然就打开了，明白了这些道理后，她的能力自然也就打开了。

      继道沉吟片刻：这么说的话，这个世界也就无所谓救度不救度了，你看本来我们是在尽心尽力救度别人，结果最后反倒是别人在用自己的苦难帮助我们成长，真应了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那句话了。

        观音菩萨点点头：你只需要帮助那些需要你帮助的人。比方说一个炸弹下来，一个人完成了他的使命，于是就扮演一个被炸死的人走了，这个时候你需要做的事，是帮他把尸体挪开掩埋，你挪开尸体不光是对这个人的尊重，而且是为了让活着的人不再害怕，为活着的人扫清道路。你做事情是为了活着的人，活着的人受益更大一些，因为死去的人他已经完成他的任务离开了，他唯一不能做的是他的身体还在这里，你帮助到的是他的身体，你帮助他的身体是为其它活着的人更方便。

      继道疑惑地问：那昨天在雾都我们做的那些事又怎么理解？

      观音菩萨：那也是为活着的人更方便，那些灵魂还没有出来。

      继道似乎有些明白：您是说那些灵魂在那里会影响周围活着的人？

        观音菩萨点点头：说白了那件事即是为他们也是为了你们两个。

      继道疑惑地问：这些经历就是为了让我们两个打开心量放下执着？

      观音菩萨：是的，但你也不可一概而论。有的是需要你去帮他，有的不需要你去帮他，你不要以为你帮了一个人，其它人就都需要你帮。需要你帮的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不需要你帮的，会告诉你一些道理离开。还拿刚才炸弹那个例子来讲，死掉的需要你去帮他挪开身体，没死掉的人可能需要你帮他包扎一下伤口，同时你们两个一起对那个被炸死的人哀悼一下，哀伤一下，看看还有什么后事需要你去处理，这个就是你要做的。

      继道摇了摇头：我脑子这会有些乱。

      观音菩萨面带微笑看着继道：乱在哪里呀？

      继道迷茫地看了一眼周围：我本来以为我们做这些事是在救度众生，在拯救群迷，把自己定义为是一个拯救者的角色，这是我这几年的一个心态。但从今天您的说法看：我觉得所有的发生，反而是为了让我们打开放下，自己反成了那个被拯救的对像，我觉得自己的角色定位乱了。

      观音菩萨微微一笑：不可一概而论，这三件事情各有不同，雨花台和冥宴确实需要你们去释放一些灵魂，今天城内的经历是为了让你放下对这么多人被杀的仇恨和哀伤，让你看到这么多人被杀的真相是什么。今晚这件事情是为了让你看到杀人者和进攻者他们经历的一切，当这三件事情你全部领会透了之后，你看事情会更加的完整，而不仅仅是站在受害者那一方，弱者那一方，你现在想一下这几件事情是不是完全不同？看上去好像都是城破被杀，但其实是完全不同的几个层面的事。

      舞轻叹了口气：这次来这里处理第一件事就累的要命，本以为第二件可能得拼上命吧，结果没想到是那样的。今晚这件事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又听了您这些话，感觉自己拼上命攒上劲冲上去了，反而打空了，就觉得自己本来想拼命去救人，结果发现人家根本没事，甚至自己反是那个被拯救者，真的有点很不适应呢。

      观音菩萨面色一整：发生灾难，不是为了让你记住痛苦，而是为了让你能警觉危机，居安思危；经历耻辱，不是为了让你陷入羞耻，而是为了让你看到自己的不足，知耻后勇，奋发图强。所有这些发生，不是为了让你记住伤害，不是为了让你抱怨，愤怒，仇恨，而是为了让你更强更大更圆满。打破你的安逸和现状，不是为了惩罚你，而是为了让你更开放，更包容。当你的心能容下世界的一切发生和显现时，天下就是你的天下了。天晚了，你们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舞看了一眼周围：那这片土地上的亡魂怎么办？

      观音菩萨笑着轻轻点点头：我来收拾吧。

      观音菩萨说完，身体放光，飘至半空，用手中的杨技将净水遍洒大地：你们为了各自的利益，也算功德圆满了，现在，各归各处吧。

      整个大地上如同升起了一股股烟雾，从各处冒出，升上虚空，慢慢消散在天空中。

      舞望着天空，呆呆的发愣。

        继道问：发什么呆呢？

        舞低声说：我心中疑惑，观音菩萨这么大的法力，为何不早来解决，干嘛让咱来费尽心力处理？

      观音菩萨在空中指着舞：我解决了你就看不到了。

      舞更加迷惑：可为了让我们看到，让这么多灵魂在这里，多受这么多年痛苦，这代价也太大了吧。

      观音菩萨继续洒着净水：这么多年也没人请我做呀。

        继道依然迷惑：为什么？

      观音菩萨冲两人点点头：是时候了。说完飘然远去。

      济公摇着扇子：我也去找点酒去了。说完揺摇晃晃而去。

      继道低声对舞说：他这是话里有话呢，怪咱今晚没请他喝酒呢。

      济公回头横了继道一眼：知道就好。

      继道急忙说：放心，去潮州吧，去潮州我请你喝一壶好酒，我们明天应该就能赶到。

      继道和舞走到医仙身前，恭手一礼：一路上让您老人家受累了。

      医仙笑着说：我主要是怕丫头受伤，现在也放心了，再随你们去南方转转就回去了，你们不用挂心我，照顾好自己就行。你回去还得好好写你的文章，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继道一愣，对着医仙恭敬施礼：谢谢老人家关心。

      转头对舞轻声说：我明白刚才观音菩萨那句我处理了你就看不到了是什么意思了，这个世界的业力，其实是每个人心中的业力，我们每化解一个事件，我就感觉自己的身心变轻松一些。当我们看到，经历了这些，我们明白了，我们的心结就解了，当我写成文章，世人就看到了，谁看到文章，谁也就化解了他心中对这件事的心结，当世人的心中清净了，世界也就清净了，我觉得这才是我们的意义所在。

      舞沉思片刻：你说龙族当年被杀，是不是也是因果报应？

      继道一愣：龙族是以渔猎为生，如果按今晚所说，也可以这么来理解，理解归理解，可在我自己内心我还是无法放下这个心结！看来我还有很多功课要做。

      遥远的天际，从长江中传来了三声长长的汽笛声，悠长，雄浑，响彻云霄，如龙吟海啸，在天地间久久回荡。